
【冰心】不选之选(随笔)
我对宿命论没什么意见。有些东西,确实是天注定。
有人一降生看到的是“大漠孤烟直”,有人一睁眼就是“江水绿如蓝”;有人在窑洞里呱呱坠地,有人在渔船上发出第一声啼哭;鲁贝泽的生父是非洲部落的威严的酋长,张大成的令尊是引车贩浆的卑微布衣;威廉的祖母是伊丽莎白女王,石柱的爷爷却是土匪头子的马弁。生在乱世你可能是一代枭雄,生在盛世你却做了一名慈善的医生;在加勒比海上你成了劈波斩浪的海盗,在硅谷你却做了IT界的精英。
这些难道不是天注定的吗?这些能设为人生的选项吗?
贝都因人在沙漠里玩味骆驼,因纽特人在极地猎杀海豹;乌努阿图人在南太平洋挥动鱼叉,蒙古利亚人在色愣格河畔拉弓射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哪儿都有人安身立命。而你的立命之所,应是你的基因萌生之地。挪个地方,往往水土不服。这也是命,改变它,代价是很大的。
我不相信“人定胜天”。人在大自然面前是渺小而羸弱的。对天,我们应心存畏惧。那些浩大的工程,似乎驯服了自然,让它对人类俯首贴耳。但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岩浆在积蓄力量,宇宙在风云际会,随时都会给我们致命一击。长白山的老把头进山挖参之前先要敬山神,成山头的渔民出海之前也要拜海神。藏族同胞见到白雪皑皑的圣山就长跪不起,鄂温克人望见森林一个头磕在地上地动山摇。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封建迷信,这是敬畏,对大自然的敬畏,对天的敬畏,对法则的敬畏。人不能飞扬跋扈,无法无天。
鉴于人的无知和渺小,互相之间就不要藐视倾轧。都没什么了不起,都要老老实实,和和气气地活着。
生命没有选择,也无法选择。人生没有回去的路径,去做第二次尝试。生命是一次性的—一次性的开始,一次性的终结。活着有种种可能的状态,但无论你采用何种活法,你的方向和时间的方向是一致的。时间是一列从新德里开往孟买的火车,车厢里塞满了人,车顶上趴满了人,车身上挂满了人。随时有人会被挤死、摔死、轧死,但火车无动于衷,蒙着头往前行。沿途还会有人挤上来,火车不在乎这些,只顾往前奔。人在时间这列火车上,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客。
活着,是一个时间的过程。生命自有它的规律在。自然允许所有的生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和方式。只不过有一些生命总是想剥夺其他的生命,以换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其实这是自取灭亡的方式之一。萧伯纳说:人生有两大悲剧,一个是得不到你心爱的东西,一个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这虽是妙语,但还是脱不了占有。人生非要占有什么吗?人类的灾难,恐怕就是始于占有的欲望。
无法选择的,是命。可以选择的,是对待命运的态度。史铁生对周国平说:我甚至觉得我不会死。但他还是死了。这是他对待命运的态度:不服。两天就一次透析,还是不服。这一点我们都服了他。事儿摊上了,就把它揽在怀里,逗它玩儿,看谁玩死谁!把自己玩死了,够悲催的吧?却赢得了时间的尊重。人,不就是一小段时间吗?
在强大的时间和空间面前,我们除了自己的心境,别无选择。没有任何一种选择是个人的力量可以左右,任何美好的设想都可能被现实的重拳击成碎片。只有心境,可以去快乐地捡拾这些碎片,再乐此不疲地把它拼成人生的马赛克。是的,人生就是这样,远看是一幅壮美的画卷,近看是一些布满裂痕的碎片。
(作者: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