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鹅雏鸭雏，卖鹅雏鸭雏。”大街上传来一遍遍吆喝声。
　　 又是一年春来到，田野上刚刚冒出青青的草芽，想不到卖鹅雏鸭雏的来得这么早。每年卖禽雏的多，买禽雏的少，抢着做生意也要有提前量，可是年轻人忙着田里的农活没有倒出功夫，这时候买回家里养着的大多是家里有老人照应。听到一声声吆喝传遍村里大街小巷，依然在喊叫着，母亲放下手里的活，找了一只空纸盒箱子，来在大街上。
　　 “喂，鹅雏多少钱一只啊？”
　　 “鹅雏便宜着呢，老太太买几只吧。”
　　 “过来我看看。”
　　 “得嘞，您就瞧好吧！”
　　 那人高高兴兴地推着自行车子小跑过来，乐呵呵地跟母亲说着话，一直都在夸奖自己物美价廉的厉害。买的没有卖的精，这是老话。母亲不听他显摆，认真验看着鹅雏鸭雏，挑选心仪的商品。
　　 “哎呀，你这雏鹅就剩这么两只了？”母亲嘟囔着，觉得不尽人意，有些扫兴。
　　 “哎呀，大婶儿啊。你看这边，还有这么多鸭子呢。买几只鹅再买几只鸭子，满院子鸭子鹅子多全唤啊。”
　　 “我不喜欢鸭子，净祸祸牛粑粑（牛粪），又好丢蛋。”
　　 “大婶儿你不知道，现在市场上最流行咸鸭蛋，五毛钱一个，老快了。我告诉你大婶儿，你买回家好好养着，我这小鸭子长大了下的都是绿皮蛋，拿到市场上老抢手了，我一点都不糊弄你，明年我还来卖，有一点不实诚，你砸了我的车子。怎么样，大婶儿？”
　　 哎呀妈呀，这做生意的真会推销！临了，母亲听了他的劝告，买了少量几只鹅雏，外带好几只鸭雏，宝贝儿似的用箱子捧回家。
　　 我凑到跟前一看大吃一惊。“娘，你受骗了！你看这只小鹅，怎么这模样？”我发现一只有残疾的鹅雏掺夹在其中，认定卖鹅雏鸭雏的糊弄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就要找那人理论。
　　 母亲一点没着急，淡淡地笑着。“不是，我看到的，那是人家搭给咱的。如果咱不要，他要当场摔死，这可是一条命呀，多可怜啊！”
　　 我知道母亲善良，心肠软，好可怜人，连这只鹅雏也不例外。看着母亲安顿好鹅雏鸭雏，急急火火地出门去野外挖野菜去了，我无话可说。
　　 母亲每天挖回了小草芽儿，细细地剁碎拌上玉米面，精心喂养。小家伙生龙活虎，看到吃的毫不客气，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挤作一团，问题出来了，母亲把鹅雏鸭雏隔开管理，没有以大欺小的现象，但是，那只有毛病的小鹅无法跟健全的发小争抢，连连被挤到一边，或被踩在脚下，回回只能吃人家的落脚，吃一肚子菜少面多的食物（鸭鹅都是草食动物，喜爱青菜，添加面粉为的是增加营养，加速增长和强壮）。幸亏这只小鹅活得乐观不挑食，每次反倒是吃得最饱，从嗓子眼儿到嗉子形成一条满满的口袋，圆滚滚的，吃饱喝得也不淘气，安详地趴到一边养精蓄锐。
　　 我有时也帮忙照管小家伙们，对它们也就很了解。小鸭子都是健全的，没有啥毛病出现，肚子饿了不像小鹅吃食狼吞虎咽，却像小姑娘一样一点一点的吃得斯斯文文，而且吃得很少，几口就饱了。仅管母亲不喜欢养鸭子，买回家来喂养也不错待，一样的精心。
　　 说来也怪，“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开始无意养鸭，买到手却个个全须全尾安然无恙，一个劲儿地长，一窜苗儿就长大了，临上冻（入冬）还下蛋了，真像卖鸭人所说下的是绿皮蛋，你说喜人不！再看小鹅那边，实在不够乐观。三只小鹅两只健全的顶价挤暖暖，有点生热，长得羽毛不全，一些部位裸露着红呼呼的皮肉，一大一小也不齐整，那只残疾小鹅倒是被毛完整，羽毛光亮，个头也大，就是模样不敢恭维，跟我有一拼。我走路费劲，它摇摆着身子飞跑起来，竟然让我望尘莫及，唯一一点缺陷跟我一般无二，就是摔倒了起不来，要是不及时扶起来就会仰死，时常让我提心吊胆，每每蹒跚过去用拐棍儿扶正它的姿态，它才能走好自己的路，从小到大，就像母亲精心培养我一样渴望它平安的成长，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令人欣慰的是，它很坚韧，不轻生不放弃，自强不息地活着。一年从春到秋，小鸭雏小鹅雏都已长大成禽，就等着来年开春开裆下蛋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年一度的春季瘟病大流行，可悲地在靠山村蔓延开来，家家户户祸及禽畜，不得安宁。我家也没法躲过这场劫难，死了几只鸭子，大鹅只剩下那只有毛病的，还是个公子哥。如此孑然一身，出入形单影只，时间长了就跟鸭群混到了一起，看着鹅立鸭群很是滑稽，但是谁也不欺负谁，还有点相敬如宾的架势。在鸭子面前庞然大物一般俨然一位大哥，担起了领班的重任，有它在，在大街上游逛，其他鸭群都要敬而远之不敢冒犯。
　　 街道两侧的壕沟长着杂草，任由鸭鹅采食，可以节省一些采挖野菜的功夫。一天，我拄着拐棍儿赶着鸭群到街边放牧，竟然遇见一场意想不到的事故。本来鸭兵鹅将像往常一样自由自在地在街边来往觅食，街口来了一帮不速之客，这群大鹅不讲规律，也没道义，抢了人家地盘还横冲直撞耀武扬威，个个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不讲究和气生财，一味地卡拿挤要多吃多占贪得无厌，吃饱了又找茬打架，扰乱街道禽类秩序，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自己群员受欺受辱之际，鹅将军挺身而出，只见它张开左右偏大的翅膀，摇摆着身躯飞跑过来，大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气势。在一群强壮的大鹅跟前还敢伸张正义，可谓勇气可嘉，人家实力雄厚的庞大鹅群可不是吓大的，根本没把这只病秧子当回事，你弱者就值得宽容避让吗？禽类弱肉强食，可不像人类那样和平相处和谐共赢，有能耐使出来，强者为尊。
　　 正当外来鹅群傲然轻敌不加防范之时，这边的鹅将军已经冲到近前，看样子完全可能单枪匹马杀它个七进七出，十成把持这场胜局在握。事情往往出现始料不及的情形，就在这一举功成的时刻，意外情况发生了。都赖这该死的街道，你说笔直的大街，却是坎坷不平的街道，上级三令五申完善乡镇环境，改造村屯基础建设，街道及乡村道路铺设水泥板，至今遥遥无期。我有一个拐棍儿支撑着行走平衡，可怜那鹅将军残躯逞强，为维护群体利益毅然承担责任，急匆匆赶来，没注意街道路面一个凸起，恰恰挡在脚下，绊住前进的脚步，这一跤摔得可不轻，结结实实，漂漂亮亮一个仰八叉，鹅将军仰面朝天躺倒那里，心里这个急啊。鹅将军连蹬弹双腿再扑闪双翅，肉墩墩的身体就是翻转不过来，越着急越正不过来。
　　 外来鹅群本想接受迎头痛击，看到这种情况也非常意外，一个个伸长脖颈“叽嘎叽嘎”乱起哄，它们说什么咱们听不懂，鹅将军听得一清二楚，气得脸色发紫，一声声愤慨铿锵有力，叫人瞅着心疼。鹅不懂事，人不能不懂事吧，你说我能过去吗？打太平拳（打便宜）不行，拉偏架也不行，毕竟打鹅还要看主人呢。我正在犹豫不决，看热闹的鹅群轰然而散，一只跑开，其余的相继逃散。我顾不得看出所以然来，踉踉跄跄来在鹅将军跟前，眼前景象令我痛彻心扉。但见鹅将军弯转脖颈，头朝逃跑的鹅群，怒瞪着眼睛，张开的嘴似在呐喊，嘴角流淌出汩汩的白沫，就像抽羊角风。我赶紧用拐棍儿将它扶正，扶了几下都没成功，以往我稍稍助力，鹅将军就会借机借力，在哪儿摔倒在哪儿站起来，这一次怎么了？难道怪罪我没有及时援手吗？不对，它怎么一点儿也不动呢？我仔细端详，心里顿时一阵沉重，鹅将军倔强地横卧在大地上，一只跛足三趾蹬地，踏踏实实，双翅张开像要长空翱翔，又像要拥抱碧空高阳，胸背扭转，病恙的躯体倔强与不甘于命运的摆布，它是命运的弱者，却是生活的强者。它，我可怜的鹅将军光荣殉职了！为了捍卫集体的尊严，为了担当自己的责任，鹅将军表现出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壮举，它生来无愧死去无悔，它体现了生命的价值。
　　 鸭兵“呱呱呱”地呼唤着围拢着鹅将军，它们也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胜利欢呼，也许什么都明白，正在为首领祈祷。望着它们，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有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地上的鹅将军收起，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和心里一样沉重。我没有丝毫食欲，也不愿把鹅将军想成一顿美餐，回家跟母亲说一说，在菜园的果树下挖个坑，把鹅将军埋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