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写诗，我把自己称之谓“诗盲”，但由于搞编辑工作，单位人手有限，又是综合编辑，接触诗也有多年，一向对自由诗比较偏爱，喜欢其中只可“心会”不可“言说”只可“神通”不可“口传”的韵味和诗意。然而，多年来所编诗歌多是蝴蝶鸳鸯鸡毛蒜皮的轻飘之物，虽然在遣词造句中花样百出，但有思想有力度的诗并不多见。大约三年前我接到王烨的几首诗，之前没有发现他有文学活动，但他的诗却很老辣，文化背景具有深厚的宗教情结，其中有一首题为《世界》的诗震撼了我，读过之后如同闪电撕空，眼前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其震撼力是我编辑诗歌过程的一个里程碑，这让我顿觉后生有为。有几句至今记忆犹新：
　　 “要么整齐划一的堕落∕要么整齐划一的扬升∕人性的逐流，神性的追溯∕侏罗纪时代也有死海和黑洞。”
　　 他说什么了？他其实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这样的几句只可“神会”而不可“言传”诗句，夯一样地砸向我的心脏，我感受到内里的轰隆声、震荡声，所虚幻出来的道德构架一并坍塌，我的喘息似乎有一些急促，我看看站在一旁的诗人，他还很年轻，如此残酷的现实，几句话就穿了个体无完肤，虚伪蒙蔽了愚昧者的眼睛却蒙蔽不了思想者的眼睛，然而，人在受骗时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明知受骗还不能拒绝受骗。他是诗人，他穿透了现实的本质，他不是歌者，他的喉管唱不出虚伪的歌谣！他是个诚实者，他拒绝用诗句做出伪证。于是他说：
　　 “当耶路撒冷被奉为城市的榜样∕当沸腾的人群为九一一欢雀∕当欲界潘多拉蔽翳了骨舍利∕当如椽大笔肆意涂鸦象牙塔∕当雪白的鸽子失去安宁栖所∕科学变异了空气淡水土壤∕物质吞噬了精神道德信仰∕佛陀束手垂泪∕圣经掩卷而泣∕老子长息∕孔丘神伤……”
　　 我的双眼潮湿了，我的喉部哽咽了，不该看到的你都看到了，不该想到的你都想到了。面对年轻的生命，我仿佛比他年长不知多少倍，我不知道该怨谁恨谁，只觉得这么年轻不该承受这么多，那怕你愚一点、痴一点、木一点都能活得较为轻松一些。可我从诗中感到诗人痛苦、焦虑、不安的心无处诉说，诗是唯一的“泄洪渠”，这样的心灵不用文字表达恐怕无所适存。同时我对诗也产生了敬畏，如果用形象思维来表达，这么厚重的主题需要一大本书的容量，但抽象思维的妙处是高度浓缩，其最主要是诗人的文化功底颇为厚实，所以，每一行诗句都能拥有刀枪般的穿刺力，直达深度的审视。“一个时代的贫乏，其实就在于缺乏对痛苦，死亡和爱的本质的揭示......”（刘再复语）王烨在尽短的二三年内就写了140多首诗，发表80多首，获奖多次，《诗刊》也刊发了，证明着他写诗的天赋，但他似乎不张显天赋中的想象，他张显的是思想火焰的爆发力。他把良心放在道德的天平上衡量，把犀利的眼睛高举在人类文明沦陷的悲痛之上，因而在熬煎中才产生了这样撕裂人心的诗句。当然对于婉约派来说可能另有异议，对于唯美派来说更觉他是吃饱饭撑的。但我认为诗的本质意义是思想、哲学的深度探索，王烨做到了。他的诗远远不是层出不穷的诗集玩弄语言的码字工程，是一种可供人类觉醒的警钟。比如他在《犹大》中：
　　 “犹大天空下最声名远扬的出卖者∕以背叛的涵义稳占青史一隅∕一道人类最无耻的伤痕……”
　　 是的，背叛、出卖、陷害、毁约难道不是人类最可耻的弱点吗？王烨发出了呼号，而且他对人间的苦难、不幸、眼泪、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这是诗人的高度与厚度。他是个“载道派”，“言志”必先“载道”，这是他诗歌的核心话题。他把良心放在道德的天平上，获得了充分的灵魂资源，所以他总是有发现、总是有话说，诗情便源源不绝流出了属于自己的河流。虽然他的乎号不可能改变现实，但诗人的倔犟就是为载道者存活的，总有人从中得到补益，这也便就够了。历史主义的列车总是驾着欲望这个魔鬼前进，而碾压的往往是论理道德，诗人王烨显然是深陷到这样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而诗又是非功利活动，是非现世的，它只是为良知所指导，它是没有理性建构目的的，他的诗，力求栽判和纠正人类现世活动的偏差，他的诗拥有召唤沉睡者、指引迷失者的感染力。当代文学除去鲁迅以外，就是所谓“酷评”家们油腔滑调，轻幽默重讽刺地撩逗一下现实的丑陋，以庄重的态度，深切的情怀批判现实的文字还很少。而王烨的文字是“刀枪”文字，只有胸怀大爱才有大忧虑。比如《一国》中写道：
　　 “一国最凶残的歹徒∕是一群失魂落魄的弱势群体∕他们专拣幼儿园开刀∕既好下手又能扬名∕一国最得意的手笔是形象工程∕豆腐渣赚大钱绝没人查∕一国最阴鸷的天灾是地震∕专拿校舍作为它宣泄的突破口∕一国最惹眼的风景是条条大路通宝马∕二代们旁若无人飙车超速∕一国最假的产品是校车∕报废的公交车涂上亮漆即可∕一国最尊贵的称谓是“领导”∕擅长逼着孩子们粉饰太平∕面朝大火当头棒喝∕孩子们别动让领导先走∕一国最知名的品牌叫“三鹿”∕流水线上千道检序的海洛因∕专门特供给非特供的婴幼童∕在他们肌体内实验蚌壳珍珠∕一国最宏伟的蓝图是“从娃娃抓起”∕识字开始被套上红领巾∕从太子党到贫民窟∕统统打入甘愿随时现身的另册。”
　　 这一口气诗，很可能有人会说它算不上诗，直白的如同开水，可我却觉得它如同一杆杆直射过来的利箭，使人来不及躲闪，等不得眨眼。它是无情的，可又无可辩驳，诗是什么？诗不是“玩艺儿”，诗最大的力量就是震撼！最直接的感觉是冲击力！这是诗人的心灵力量与道德勇气，那怕和整个世界不和谐他也要相信自己的眼晴，吐出自己的真言，和自己内心充分一致！那怕割断喉管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那怕挖掉泪腺也要收藏自己的眼泪！这是诗人的气质。当然诗人的呐喊是为了明天更美好，比如《凤凰归来》：
　　 “即使乌鸦云黑般压过天空∕蝙蝠隐匿在悔暗的月光∕我会独自在水边栽下一排梧桐∕让如扇的桐叶遮蔽炎阳∕如灯的花朵清芬开放∕我相信四季分明重回大地∕凤凰归来百鸟朝鸣。”
　　 这就是诗人的决心、诗人的愿望。
　　 纵观王烨的诗，有着很浓的宗教情结，呼唤真，张显善、崇尚美。他的内心又特别拥有士人的格调：责任、良知、使命，其情感表达有激愤、有伤怀、有思乡情结，这一切都是个体灵魂发出的声音，而对自己的心灵安排是对物世界的抗争，他要去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拒绝重金属的音乐”敢于“对一切诱惑说‘不’，我只亲吻大自然。”不做外物的奴役：“让生活像一条小溪自由流淌，把生命的真诚爱，献绘大地森林和阳光。”这样的心灵是美好的、自在的，其追求也是崇高的。希望王烨的诗让更多的人所欣赏，这便是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