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 怀念婆婆(散文)
接到婆婆去世的电话让人觉得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悲痛难抑,婆婆在临近过年时草草结束了她六十七岁的生涯,悄然离世。
人就是这样,生路好走,死路难修,每个人都很难预知离世的磨难。婆婆脑梗已病了三年,每况愈下,但大家都觉得不是什么很快要命的病,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快过春节了,婆婆自己要求住院调理一下,大家也希望调理一下能精神一点过年。结果这次住院打两天吊针后就开始呕吐,做了各种胃消化系统的检查都没有异样,医生说是心理压力大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药理反应,出院后估计会好起来。出院九天,断断续续就吐了九天,最后致脱水而生命终结。她的儿女们都很遗憾,后悔不该住院,也后悔没有转院对母亲生命做最后一次尽力的挽留。
婆婆年轻时是一个漂亮的美人,特符合她们那个年代的审美要求,忽闪清澈的大眼睛,俏鼻子,小嘴巴,油亮的长辫子。她性格开朗,思维敏捷,男儿般爽朗。她是她父母几个月上抱养的,因她母亲生了三个孩子都夭折了,把她抱养是想存住孩子,自把她领养后,果然相继生了弟弟和妹妹,她是一个福星,养父母非常宠爱她,尤其是她父亲,那时她父亲做些当地的买卖生意,生活条件富裕,家里有一头骡子,父亲走那都把她捎到前面揽在怀里。想象一个威武的父亲骑在骡子上怀里拦着可爱的女儿是一副多么幸福的图画啊!可是幸福太短暂了,在她八岁时父亲去世了,她的母亲再没有择取婚嫁,从此她和她母亲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因她聪明利落使这个没有天的家不至于太落魄。她说地上的庄稼能捡到什么捡什么,能偷什么就偷什么,她说她偷东西很幸运,十有九不空,后来想大概是村民可怜孤儿寡母才睁一眼闭一眼吧。她长大了是突击队上的能手,民兵连的好靶子手,她总能赢得最高的工分。她母亲说她就是一个“填焕宝”。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因婆婆的能干从没有倒下过。她的利落养大了弟弟妹妹,婆婆出嫁时她母亲哭着说,她这一走真把她的膀子剁走了。
有时觉得我们婆婆命苦,可我们又不如她的命好。婆婆二十岁嫁给我们公公,一鼓作气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她有病的这三年五个儿女轮流伺候,最后在她大儿子怀里离世,在她丧事上她外地上大学的孙子们正好放寒假,那白崖崖的一片孝子孝孙们跪在她遗体前,老人家是何等的威风,我仿佛看着她穿着自己做的精致的绸缎老衣,在诵经声中和悠缓的唢呐声中,她在天空里笑盈盈的俯视着她的这一片江山。
我们公公是金昌八冶的建筑工人,常年在外地上班,婆婆在农村老家上有伺候公公的父亲,下有她的五个孩子,她一边在生产队里劳动,一边照顾着这个家,婆婆本来很能干,她把这个家操持的井然有序。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她的五个孩子从没有穿过漏洞的衣服,都缝补拆洗的干干净净,那时候谁都穿补丁衣服,婆婆补得补丁也是另一个样,村上的人都说把孩子们打扮的像城里娃。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院子里夏有花,秋有果实,说一进她的院落就是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婆婆病后在金昌养病,那个家简直脏乱的无处下脚,到处灰落落的没有一点生气,不得不让人伤感,没有妈妈的家真的不是一个家了。那时五个孩子加上爷爷就婆婆一个劳动力,是队上的缺粮户,但婆婆会搭配上让孩子们吃饱,还有爷爷的另锅饭。记得婆婆说一次生产队里刚把粮食打下,深夜睡觉的她被墙后的脚步声惊醒,她披衣出去看见队长和看麦场的场神爷扛着满满的口袋往家里走,她二话没说,穿好衣服挑了个最大的口袋就往麦场上去装粮食,队长他们扛几回她也扛几回,彼此碰上都心知肚明互不说话,扛了几趟队长他们不扛了她才不扛了。婆婆是队上的厉害人,没有谁敢欺负她,后来公公退休后回到老家,婆婆到受了不少气和不少苦。
我从没见过婆婆和公公笑嘻嘻地平和地说过话,老公公是武威地道的大男子主义,自立为这个家的家长,虽然他的孩子们不悦,但也是不敢怒更不敢言。老公公一进入院落就是一张严肃的脸,表情凝为一种威严,问婆婆话和让干什么都像在审问和下命令。再加上公公脾气暴躁骂婆婆都是张口即来,这自然而然都形成了习惯已见怪不怪了。婆婆本是伶牙俐齿有时顶撞几句,公公自觉心里无理,但还是要说婆婆一个土牛木马瞎顶嘴。婆婆习惯了我们公公的无理,就自个唱那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来解自己的不平。第二年婆婆脑梗二次复发,大概是压迫了语言神经,从此寡言少语,常常紧闭着嘴,面无表情,笑也是很少笑,你要问她话,她也是连贯着答不上来,从此结束了与别人的语言交流和老公公争吵的能力。
老公公从小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几岁就没有了妈妈,爷爷是一个挑胡浪担的生意人,公公七八岁就随他父亲给挑担,爷爷负责做交换,虽然生意很好,但挣得的钱都被爷爷抽了鸦片。他十几岁招工为建筑工人时,家里只有一间藏不住头的房子,他是白手起家,自己成了家还给他的弟弟娶了媳妇。于是他自感就是这个家的救世主,没有了感恩,多的是自己爬冰卧雪一生不易的委屈。什么都珍贵来自不易,唯独把人的劳动力看做是最廉价的。
这些年老两口种不到两亩地,耕种和收割时还有他的小儿子两口子帮撑着。公公总会翻腾出好多活,一年四季没有适闲过,一分的利益用十分的劳力来换取,从没想过会挣坏人。他们养了一头一年只干一两天活的驴子,驴子干一两天活,婆婆却要每天早早起来将驴子拉出去喂上草料,晚上再拉进院落里的驴棚,为筹备驴子的草料,每年秋天掰完自己的玉米,再让婆婆给别人家掰,目的是交换要人家的玉米杆子储存下来喂驴,那个架子车是婆婆的专车,一个秋天他帮扶着婆婆拉下山一样大垛的玉米杆子。其实一头驴几只羊一年也吃不了那么多,一半是雨雪淋着悟孽了,年年如此,婆婆也埋怨驴比她活的好,儿女们也劝说把驴买了吧,现在有机器种地,老公公说,一年就吃个玉米杆子没什么成本养着呗。多少年来农民的美名就是勤劳,懒汉种庄稼是会被人轻视看不起的,其实这种无尽的勤劳是毫无价值的体力透支和奔命。婆婆脑梗半身瘫痪躺在医院里才将她的架子车撂下。那头驴公公也忍痛买了。
也说不清老两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婆婆对公公极是好,公公从外面回来,虽然公公沉着个脸,婆婆仍迎上去拿掸子扫去公公身上的灰尘,早晨都有给公公做两种早饭,一种是变着花样做的鸡蛋,吃完再吃他百吃不厌的山药米拌面。有什么好吃的婆婆一口也不吃都要省给老公公吃,而我们公公也是顺气自然地接受,从没让着婆婆吃一些。婆婆如出去时间大一些,公公都要出去看好几次,看见回来才假装没看见回家。他最爱吃婆婆做的饭,最爱穿婆婆做的衣服。如果婆婆来金昌,她给我诉苦公公的各种不是,言语中很是恨她的老伴,我就说那你别回去了多呆段时间,让他尝尝你不在的苦头,可是婆婆还是放心不下公公,没几天就急着回去了,她说这个家你老爹可是顶梁柱不能倒下,婆婆最后一次住院后仍回到了金昌,大哥他们也没有经验看不出婆婆已时日不多,也不相信会走的这么快,还想第二天大早去住院,结过婆婆没挨到天亮就离我们而去了,拉回武威婆婆已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和公公这真应了那句老死不相见。每次公公跟着我们去上坟,他站在离坟头远远的地方抹泪,一辈子的夫妻,是否留下过几多美好的回忆,山风鼓吹着他的衣裤,吹过他一下子苍老的脸,是否在想人生如风吹过,没有来得及细品幸福,却已是人去楼空,曲终人散。强势了一辈子,最终却也不是赢家!现在他成了最可怜的人。
人们说一娘养九种,她的五个孩子性格各不同,大哥有才,二哥有德,老三就是我老公,继承了老公公的暴躁脾气,老四是她唯一的女儿,随了婆婆的能干,坚强历练。老五小儿子既没有随公公的一点脾性儿,也没有遗传婆婆的性格,很随性,不争不抢,不急不躁。婆婆对她的五个儿女的态度也不一样,她最喜欢大哥,最疼爱的是她的三儿子,也就是我老公。小时候老公长得清秀俊美,胆小不上飞下窜,身体瘦弱,一大家子只允许他挑食,他不爱吃的菜是不会往锅里调的。婆婆常常引以自豪的是她三儿子的学习,婆婆每次给他的三儿子开家长会特别有面子,会把最好成绩的学生的家长请到最前面,而且给泡了茶水。婆婆每次给老三开家长会都会得此殊荣。学习优秀的老三却是家人没有把握好方向,让他去考他父亲单位招收职工子弟的技校,因为他大哥技校毕业分配了工作。因此老三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考上了技校,等毕业分配工作时,婆婆觉得应该顺着让老二招工,都是她的儿子不该厚此薄彼。因此二哥顶了老三的招工名额上了班,想老三有那个文凭招工是迟早的事。结果老公公的单位随改革开放的潮流越来越不景气,只有下岗分流,更别指望招工了,二哥也被裁员了。有着文凭的老三抱着怨气走上了漫长的打工路。
2008年在矿山打工的老三因出事故腿骨折受了伤,恢复后又学车,现在开货车送货。他一路走来家人宠着,学校老师看重他,走到社会过着卑微的打工生活,本来就是满心的怨气,又没有越挫越勇的毅力,脾气暴躁的一触即发。婆婆从没有记恨过时常顶撞她的三儿子,加上招工的那份亏欠,在她心里老三永远是那个瘦弱乖巧的孩子,老公一出车,她总是自言自语:“三贼不知货装上了没有,车没坏吧……”叨叨的多了,她女儿听不惯了就会生气地说:“我一样开车你怎么不担心我。”婆婆笑笑就敷衍她的女儿。婆婆第二次脑梗复发不说话后,她主动说的一句话便是“三贼调上货了没有”。妈妈在世时,这些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絮叨,妈妈走了,谁这样扯心扯肺地惦念你呢!没妈的孩子的确是一根草,你只能独自坚强,不再是孩子,软弱没有地方去表露,世上只有妈妈会宽容和接纳你的不足。
大哥这些年长期独自外出工作,没有规律的单身生活把自己的身体也糟蹋坏了,四十几岁的大哥全身各种毛病。婆婆脑梗二次复发就是大年三十因大哥心脏不好住进了医院,本是等儿子回家过年却没能来,半夜一个莫名的骚扰电话使在担忧中的婆婆受到了惊吓,刚刚恢复了半年的身体更为严重地垮了。没有了语言,走路如千斤重,大小便失禁,最可怜的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突然失去了语言,从此没有任何的辩解和倾诉。她的一些行为也让我们无法理解,比如吃药她就是含在嘴里不咽,大家怎么费口舌都拿她没办法,喝一顿药要半个多小时。一天喝药我老公也在,连说三句早没有了耐心,大声骂他妈这种不能理解的行为,说也怪婆婆居然很快就把药咽了下去,从此喝药就顺畅地喝下去了。婆婆最后一次住院,吃两口饭就咽不下去,含在嘴里直到再次呕吐。因医院检查没找出毛病,老公对她妈妈的病情着急,埋怨责骂她的妈妈说是故意不咽造成呕吐的。那天我正好去医院,婆婆无望的眼神望着我,眼里充满了委屈和冤枉,我把老公骂一顿替她说了话,她才将头低下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婆婆二次脑梗复发从不曾见她流过一滴眼泪,哪怕是你的委屈用眼泪宣泄一下也行啊!没想到她最疼爱的儿子最后留给他的是骂声。这一切永远都无法挽留和改变。
其实母亲的心是最公平的,那个孩子弱她会偏向那个,脾气暴躁就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小时候他身体弱护着他,长大了知道他在社会上没有心平气和的驾驭能力而担心他。不像二哥小时候就结实机灵,是一个放在野地里都能存活的孩子,二哥下岗后做着小生意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老四是她唯一的女儿,因离婚也没让她少扯心,看着她能干的女儿,日子过得不比谁差,她从没有催促过她的女儿再婚,她对她的女儿说:“我从来没有活过你这么好的一天日子。”对于不幸的婚姻只能是忍辱负重的枷锁!最小的孩子都是占母爱最多的,不用刻意去爱,她的小儿子就是再多的爱也是顺其自然地接受。
一次我问婆婆:“你的四个儿子谁最奸?”婆婆慢吞吞地说都一样奸。我又问:“你的四个儿媳妇谁最奸?”婆婆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但内心清理的纹丝不乱,她笑嘻嘻地说我最奸。她的哪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没有去嫌弃那一个,每一个孩子都是她欣慰的资本。每一个儿媳妇她都不去挑理,她说能和她的儿子过好日子就是好媳妇。这就是婆婆处世的聪明,但媳妇多委屈她都护着儿子,这又是婆婆故意的糊涂。
婆婆身体好时,儿女们觉得孝顺的时候还早呢,都在忙于自己的小日子,突然病了大家才轮流伺候,却也是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生活没有一点质量。她的身体拖累着她的孩子们她的心里也不安,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她可以无怨地养大她的孩子们,却不能安心地让孩子们养她的老,儿女们各有自己一摊子的事,不能自理的婆婆在儿女家只能无争地过着没有要求的生活。
婆婆的遗憾很多,其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多抱上几个男孙子,在她没生病前从没有说过自己老了不行了,她的四个儿子只有小儿子给他生了个男孙子,在计划生育的潮流下,我们三家都是一个女儿,婆婆经常念叨让我们再生一个男孩她帮我们带,大家迫于生活的压力都没有勇气生第二个孩子,婆婆一病再没有人去念叨了,马氏家族不再壮大,而是在大幅度地缩小。这将成为马家永远的遗憾。
婆婆走了,常常想她在世的点点滴滴,走到那都会想起她的影子,想起和她挽手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想起在她最后一次住院我去看她,她拉着我的手不放,想不到这成了我和婆婆最后的告别,早知让我的手在你母爱的手里多停留一会!
婆婆去世已百天,魂已归了天堂,愿婆婆在天堂安息,儿媳永远怀念你!
明天就是母亲节,谨此献给忍辱负重成全家庭成全婚姻牺牲自己的妈妈们。
2016年五月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