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来
　　 今天，我被释放出来。一个朋友开车来拘留所门口接我回来，我不能去父母那里，更不能去去儿子家。朋友问我：“五姐，车往哪儿开？”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回家，回秋菊花园。”其实，秋菊花园小区里的房子是年的家，打心眼里我已经把年的家视作自己的家。
　　 朋友一路上和我说个不停，一帮朋友听说我回来了，要给我压压惊，今晚在西湾酒店摆上一桌。我哈哈大笑，责怪朋友说：“我又不是干了什么光荣的事，被拘留是丢颜面的事，不要搞那么大的声势！”可朋友说：“大家都说好了，今晚大摆一场，要给五姐洗洗霉气！”
　　 在回秋菊花园的路上我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的一个弟弟和四个姐姐分别打来了电话，特别是我的妈妈在电话那端嚎啕大哭。我立即唬住妈妈：“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妈妈说：“五姐啊，你先回妈妈家吧，在家养养！”我对妈妈说：“我要回秋菊花园！”
　　 拘留所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几十个人呆子在一家屋子里，只有一个窗户。每天我们这几十个人被叫出去干活，干些劳动改造的活儿。因为我们是妇女，我们干些手工的或都是些流水作业，有时也要在露天外种种树浇浇花。
　　 我的朋友圈在这个城市广络通达，我刚进拘留所就有人给我疏通关系，拘留所的人说我是主谋，不能对我宽容。和我一起进去的还有我圈里的小二小三，听说他们在拘留所只呆了一天便释放了。早晨做操时，拘留所点名的头头，当点到我名字时眼睛在我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我是个经过场面的女人，立即明白肯定我外面的亲戚朋友有跟头头打上了招呼。头头给我们每人发一本书，是遵纪守法方面的书，我对头头说：“报告！我不识字，请别发书给我！”头头瞪了我一眼，就没有发书给我。今天头头要我们出去拔草，她叫住我说：“李小转，你到食堂去帮忙择菜洗碗！”
　　 人家说天上一日是世间一百年，我在拘留所里的一日难挨至极。每天脑子塞进很多很多混乱的事情，我想得最多的便是年。我担心年在家为非作歹，更害怕他再进圈里，我已经进来了，年不可再进来。我大姐来看我，我得到头头的应许可以和大姐会面。我告诉大姐，要年在家安分守己，不要到圈子里去，更不要脑袋发热。我不担心年在外找小姐，我对年的要求是男人没有不玩的，只要你不让我看见，不要在我亲朋面前炫耀不给我面子，不要带回家，随你搞去。我对大姐千叮万嘱，一定叫年好好过日子，我已至此，他万万不可进来。大姐安慰我，要我安心在里面，还说我又没干杀人放火的事，不要几天就会回来的。大姐心疼地说：“五姐，你瘦了好多，在里面要当心身体，爸爸妈妈在家都很好。”我数次哽咽了，要大姐经常回家看看父母。大姐把换洗的衣服交个给我，探视会面的时间到了，她抹着眼泪离开。
　　 拘留所的饭菜都是大锅烧煮的，色香味那是和我经常光临的酒店有天壤之别的。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吃饭，只有吃得下饭，身体才不会垮的！”每顿饭菜再差再难吃，我都闭着眼睛把它吃进肚子里。拘留所是改造人的邪性的，我绝不是十恶不赦的女人。在这里我每晚的睡眠极差，一个屋子睡了那么多的人，上下铺，仄仄的过道，有人打呼噜。我一会坐在床上，一会躺下，又热又有蚊子嗡叫，我一直睡不好。我不知道我要在拘留所里要呆多长的时间，但我敢肯定外面一定有人在设法营救我，包括年。
　　 在家日日好，哪知拘留所的一寸寸时间也让我揪心难忍。我浑浑噩噩地在拘留所呆了一个月的时间，所里的头头说把我的案子移交到检察院，检察院要不要给我立案，只要没人告我，我顶多是个扰乱社会秩序的不法分子。我不懂现代科技，他们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放爪子呢，还知道我什么时候到了赌场，我的车子停在哪里。后来听人说派出所里有高科技的定位系统，只要他们想知道哪里发生什么情况，把个什么电脑卫星系统一定位，你干啥，在哪儿，他们都清清楚楚的，他们想抓就一定能逮个现场。
　　 我在所里熬了两个月，终于得到了通知：可以回家，在一年内不得犯事。这我清楚，打死我也不敢了，外面的世界多好，空气多么新鲜，太阳多么耀眼！只是我进了拘留所一趟，我元气耗竭了，消瘦了很多，以前老担心年会嫌弃我年老色衰、肚腩凸起。在拘留所的两个月，我的肚腩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我的颜面也憔悴不堪了。我在想我要做做美容，我以前光顾的几家美容店，有几个美容师和我关系要好，见到我总热情地咋呼：“五姐，五姐，你眼角的皱纹少了好多。”我想，此时我眼角的皱纹肯定密密匝匝的纵横交错了。
　　 快到秋菊花园，年还没给我打电话，我实在忍不住，便拨打了他的电话，他接电话，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他又在花天酒地的快活！哎，我的心突然酸楚起来，我嗫嚅地带着哭腔问：“你在哪里？”“我在外面有事，你回家吧。”
　　
　　 二、我的家
　　 年和我都是1965年出生的，25岁时我认识了他，那时我已经是强的妻子，并有了儿子明和女儿薇，他也有自己的妻室儿女。
　　 我父母一大半的亲戚包括强的父母及亲戚，都住在这个城市的汽车站附近。我21岁那年和强结婚，强非常呵护我。我在娘家时，我妈妈有菜地，妈妈主要靠买菜来贴补家用，爸爸在一家工厂当个焊接工，妈妈一共生养了六个孩子，五个女孩，到了我是老五，爸妈盼着能生个男孩，所以把我的名字叫做小转，看看能不能转换转换，下一个将会是个男孩。还真遂了爸妈的心愿，我下面的老六就是个弟弟。
　　 我从小聪伶俐，深得爸妈的喜爱，我比弟弟大五岁，妈妈现在总是说我小小年纪就晓得替妈妈照顾弟弟。我大姐要比我大10岁，我的父母对我们六个儿女一碗水大致上是端平的，他们没有明显的厚此薄彼。
　　 我的心思比较活络，十来岁我就帮妈妈卖菜赚得几分几毛的钱。弟弟一口一声地唤我五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全家人都跟着弟弟叫我五姐，爸妈也不再叫我小转，爱意浓浓地叫我五姐了。
　　 我只上了小学二年级，不是爸妈不让我上学，是我自己把板凳拿回家的，我那时上学是要自己带板凳的，妈妈好言哄我，爸爸甚至扬手要打我要我去上学，可我的骨髓了有一股倔强不肯折回的劲，任凭父母使用什么样的杀手锏，我认定了，就绝不去上学，我讨厌上学要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不能在外撒野无拘无束地快活。我终究不去上学，我战胜了父母。
　　 因为年纪尚小，不能一整天跟随妈妈在外卖菜种菜。我在家干些家务活，帮妈妈煮饭。家里的一台收音机是我的最爱，我爱听评书《三国演义》、《水浒传》，好多好多的评书我都从收音机里听得的，一些外国的中国的电影我也从那收音机里知晓的。
　　 没继续读书，可我觉得自己并不傻笨。空闲玩耍的时间多，车站每天都热热闹闹的，等车候车的一帮人经常三五成群地聚拢在一起，搞些推牌九抽老千的赌博，我耳濡目染多了，感觉那种玩法很刺激，钱也来得快，瞧瞧那庄家面前经常堆着厚厚的钱，比妈妈卖菜得来的钱可多多了。“天地仁嫦娥妖”，我对这些牌的点数和级别大小分辨得一清二楚，刚开始我在别人旁边压牌，我压哪家哪家赢钱，赌博的人常常夸我是个有福相有钱运的小姑娘。
　　
　　 三、认识强
　　 当我初长成到18岁时，爸爸要我到附近的棉纺厂上班做个纺织女工。我的手头灵巧，我在那庞大的纺织机上娴熟灵巧地穿纱头接纱穗。
　　 纺织女是三班倒的工作，我上下班都是骑自行车的。不知道强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强的家住在纺织厂附近，一天下夜班我骑车回家，总感觉后面有人热辣辣地跟着我，回头看到一个小伙子骑车不经不慢地尾随着，我立即停车大声斥责：“为什么跟着我？”谁知我这么一叫，他掉转车头跑了。当时我认定他不是个坏人，回家也就没把这事告诉父母，反正工厂离家很近，以后回家就和别人结伴而行。
　　 我继续三班倒上班。一天强跟着我，和我搭话，我天生不怕人，就直直地问：“你在我后面跟着，想干什么？”强很大胆地说：“我跟在你后面很久了，你就是李家的五姐。”强指指他家的位置，说：“看看我们两家离得多近啊，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我瞅瞅强，高高的个子，一双眼睛很讨人喜欢，那是一双略带忧伤颓废的眼睛，我那个年代的姑娘们热衷于这样的眼神。我那时也正好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和强就轻而易举地开始恋爱了。
　　 有一天强托人到我家提亲，我爸妈热情地接待提亲者，我和强的亲事顺水顺舟地定好了。我20岁强21岁时，我们风光结婚了。
　　 婚后，强不让我去纺织厂。他家有菜地，我帮她妈妈种菜卖菜。他妈妈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他的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他爸爸干些泥瓦匠的活，家里不算殷实，也不贫穷，是个巷陌里的小家小户，我并不嫌弃，和他的父母相处得很融洽。
　　 强跟着他爸爸学习瓦工的活，有时干活要很晚才回来，我就到附近的邻居家串门，两家本身居住就不远，附近的邻人都认识我，他们也推牌九，时日一长，我终于按耐不住，抱着一试的急切心情，坐上了牌桌，我手指轻弹那张张扑克犹如老朋友似的的亲切美好。做姑娘时大家预言我有钱运，这话还真应验了，我的运气棒极了，每每牌到我手里都出奇得顺流好配。我做庄家只赢不输，我经常通宵达旦地玩牌，我的牌瘾越来越大了，有时他妈妈喊我回家吃饭，我在兴头上也懒得回去，家里事都交给他妈打理了。
　　 我的手头上有钱了，我不吝啬，给强的爸妈买衣买物，也不亏待我娘家的父母及姐姐弟弟们，他们越发亲热地叫我五姐了。我有了钱后，开始在车站附近买了一套楼房，我们全家喜孜孜地搬进了楼房。
　　 强知道我在赌博，要我不要玩得太凶了。
　　 22岁那年，我生下了儿子明。在哺乳期间，我是个有分寸的女人，这个时候我不会没白天黑夜玩牌，间或去玩玩小的，就很快回家了。
　　
　　 四、初识年
　　 强的手艺终于练成了，他脱离了爸爸要独立营生。
　　 刚开始他承包人家的房屋工程，接触到了大大小小的不同来路的人，年就是其中的一员。
　　 一天强把年当作朋友带回家，年长得很英俊，眉眼出奇得舒服，方方正正的脸庞，话不多，但吐出的话语声调温厚，特别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秋水，我不能想象一个男人居然会有那样的眼睛。年也是在搞房屋建设，他的人员资金及技术方面远远不及强，刚在起步阶段。
　　 强和年因为是同行成了朋友，我理所当然地和年也成为了朋友。过年过节互相走动，礼尚往来好不亲热。在这十年间，强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兴旺。可年恰好相反，干一桩毁一桩，最终做不下去了，彻底不干房建了。
　　 年每天都打扮得光鲜鲜的，开始涉入赌场。听年的老婆云说，年从小就喜爱赌博。
　　 云是个高大粗壮、心直口快的女人。她的家住在近郊的一个小镇上，在镇上有个小卖部，我和云也成为了朋友。她有时到城里进货，顺便到我家歇歇脚。她不是个讲究的女人，头发经常乱蓬蓬的，穿着也不得体，说话粗声大门的。
　　 云的天就是年，她和年是小学同学。云告诉我她在没有生孩子前，苗苗条条的一个俊俏女子，因为生了孩子，特别是生了老二，生完老二必须做绝育手术。
　　 年在家说一不二，云很信服他，年说天是黑的，云肯定说不是白的。云日常的开支都是年支付的，只要她开口，他不会让她失望的，一些稀奇的水果在小镇上不曾见到，年都带回去让她和孩子尝鲜。
　　 云知道他在外面赌博，为此俩人大架小架不知道开战了多少次，开始都是嘴巴上的文战，据而会演变成了武打，每次都是云败下阵来。
　　
　　 五、进入行道
　　 我生下了女儿薇，由婆婆帮着照看。空闲时间就多了，我的手就开始痒痒的，就开始涉入赌场，输钱了，我绝不赖帐，赢钱，我也不手软。
　　 我学会了打麻将，风头顺的时候多，有时打错牌也和牌，这样一圈下来数目可观。
　　 我结交了五湖四海的朋友，他们都叫我五姐，因为我的豪爽。和我在一起的朋友们很尊重我，他们有搞不定的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跑断腿地去帮忙，一来二去我在那个圈子里口碑好极了。
　　 在家我不亏待公婆，给公婆买好吃好用的。
　　 好运不是一直笼罩着我的，人家说久赌必输。在2000年我的命运跌入了渊谷。打牌风向转了，我一玩牌便输钱，输啊输啊，一直输得我两手空空的，还落下二十万元的赌债！车站附近拆迁，强的老宅地补偿有拆迁房子两套，我是个守信用的女人，我不能让别人小看我，我仅仅和强打个招呼，就把两套拆迁房卖了还赌债。强真是个有肚量的男人，他对我这种败家的做法没发多大火。可房子卖了，我的赌债还没还完，我整天忧心忡忡的，怎样变卖东西去还债？
　　 一天中午，强躺在沙发上午睡，我无意间瞥见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滑下一个东西掉在地上，用个塑料袋子层层包裹着，我层层剥开了，足足有八层厚。到最核心一层，居然是个存折！我的火气热腾腾直冒，我一巴掌拍醒他，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欠人家钱！你有钱，也不替我还！”我欠赌债好像还理由充足，我不由分说地硬生生地要他把钱取出给我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