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东侧的那间贮藏室，春节后住进了一对母子。房东张婶告诉我家小老太，说母子是她的远房亲戚，因孩子在山里读书不便，就到城里来了。又说，转学时花了一大笔费用，手头紧巴，能省就省，只好暂时在这里安家。
　　 贮藏室低矮、狭小，又是朝北，初春的寒风可以一直吹到里壁。平日里，山里女人总是拉下一大半卷帘门，坐在里面打毛线纳鞋底，只有当发煤饼炉的时候，才会全门拉开。她很瘦小，也很胆小，遇到楼群里的人，笑上一脸算是打了招呼。
　　 一天中午，我有事提前下班回家，转过屋角，与山里女人打了个照面。只见她穿了一件很宽松的旧大衣，腹部鼓鼓的，像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孕。见了我，神情很有些惊慌，脸一下子红得像烧过似的，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侧着身，匆匆地从我身旁走过。中饭后出门，又碰上了山里女人，此时的她手上多了个长布袋，可肚子明显瘪了下去。
　　 夜晚，我向小老太说起了这件事，谁料她早就发觉了山里女人的异常举止，还跟踪过一回呢！
　　 上个星期，小老太正在灶间洗菜做饭，楼下响起了刺耳的金属拉门声，那是山里女人发出的。小老太往窗外一探，居高临下，看见了山里女人凸着的大肚，左顾右盼的神态，一副贼形狗势的样子。小老太是楼群小组长，治安意识强，随即放下手中的活，关上门跟了上去。
　　 小老太平时常爱看警匪侦探片，此时派上了大用场。她紧盯着目标，沿小巷，过短桥，穿闹市，很老练地利用人群、车辆做掩护。前面是城关小学，山里女人在校外围墙边站住了，小老太拐入路边的小花园，蹲在竹篱后面。已到了放学的时间，空气中飘来了一阵丢鼻的菜饭香，走出教室的学生们纷纷涌向学校食堂。
　　 山里女人好像有些焦急，时不时地向校门口张望。忽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贴着墙根跑了过来，山里女人迎了上去，拉着小男孩的手，走到朝南向阳处。小老太猜想，这小男孩大概是她的儿子了。
　　 小男孩坐在石凳上，山里女人脱下了他的布鞋，扑打掉沾在鞋面的泥尘，又穿在小男孩的脚上。天有些冷，尖厉的风透过篱笆，直往小老太的领口袖口钻。山里女人半蹲半跪在地上，解开几粒衣扣，将手伸了进去。小老太摒气凝神，老花眼睁得像园核桃，看“大肚”里掏出来的是什么宝货。山里女人像变魔术，先是摸出一双筷，接着拿出一只杯，最后是一只小饭盒。
　　 小男孩有滋有味地吃着热米饭，山里女人捧着菜盒坐在旁边，满脸幸福。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小老太看得很真切，小盒里黑的是腌菜，黄的是萝卜丝，儿要母尝、母要儿吃的那片是咸肉。
　　 小老太个性强，平时很少出眼泪的，讲完“跟踪”始末，她的眼角有些潮湿，抹了一把后说：“我家的车库面积大，冬暖夏凉，多年来也一直空闲着，让母子俩住进来吧！另外，去年环卫工人节时，你奖来的那只大口保温瓶，既能盛饭又能放菜，拎起来也轻便，我想明天就送给她们。”
　　 春夜里，我紧紧握着小老太的手，顿觉有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