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走，跟妈回去……”
　　 “妈，我还不能走，你再等我一年，不！半年，就半年……半年后我一定接你们过来享福！”
　　 “儿子，妈和你爸什么都不要，妈只要你健健康康的陪在妈身边，对妈来说就是享福了……乖，跟妈回去吧……算妈求你了。”
　　 “妈！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回！不回！我不会再回那个破山沟里了，我要赚钱，赚大钱！要回你自己回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儿子，你真的就不心疼妈和你爸吗？你爸生病住院了，医生说还挺严重的，他就想见见你，哪怕你回去看一眼，一眼就行。”说着女人的眼里噙满了泪花，而一旁的男孩仍然无动于衷。俩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女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男孩看，男孩却故意将头别过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是在某一线城市的火车站出站口，因为朝着一个大十字路口，所以这里的风格外的大。外面西北风呼啸夹杂着绵绵细雨，阴冷的风将雨狠狠地拍打在人们的身上，仿佛要将人的身连同心一起凉透一样。进进出出的人们，无不紧衣缩脖匆匆而行。唯有女人和面前的男孩一动不动地站在出站口外面的台阶上。
　　
　　 女人名叫腊梅，只有一米五的个头。对面的正是她已二十岁出头的儿子，一米八的大高个，名叫亮亮。对于眼前蓬头垢面的儿子，女人完全是陌生的。她不知道儿子在外的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敢问，就算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但儿子这个样子，完全就像是电视上所说的被洗脑了的样子。不跟他说从事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以及工资多少，从头到尾就一句：马上就能赚大钱，所以不能回去，否则功亏一篑……
　　 女人想，儿子有可能真的落入传销组织了，她明白，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儿子带回去，越早越好，再耽搁一分钟他们娘俩都可能遇到危险。因为在这短短几十分钟内，儿子就接了三次电话，每次都是背对着她，小声地跟对方说着什么，她想要侧耳倾听，换来的是儿子的一记白眼后挂断电话。期间还有儿子之前挂断的几次，女人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于是，新一轮的苦口婆心的劝说又开始了，不过女人换了一个战略：
　　 “儿子，妈饿了，从昨天早上坐上车，到现在，妈一口热乎饭都没吃呢！要不这样，你带妈去吃饭吧，咱娘俩也不吃好的，有口热汤热面就好了，你长这么大，还没请过妈吃饭呢。”女人将身体往墙上靠了靠，仿佛真的很饿一样。
　　 “走吧，前面右拐就有家面馆，吃完我送你上车。”儿子似乎失去了耐性，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女人拎了拎手里的大提包，使劲往后一甩，提包稳稳的落在后背上。女人就那么一手在肩上拎着，一手在后面托着，一路小跑，跟着儿子来到一家面。儿子自顾自地坐着，眼睛始终不去看女人，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所谓来者都是客，老板笑盈盈地拿来菜单说：“单子上的菜都有，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女人接过菜单翻看着，一个小碗酸汤面要十块钱，一个馒头两块，就连一碗最普通不过的紫菜蛋花汤都要五块钱。女人没敢再往后翻了，觉得看着价钱都已经饱了。
　　 “儿子，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女人将菜单递到儿子跟前，儿子看也没看就说：“不饿，不吃。”
　　 最终女人狠了狠心，点了一个大碗的牛肉面，花了二十块钱。可是当面端上来时，女人却将碗推到了儿子面前说：“儿子，你吃吧，这面看上去有些油腻，妈不爱吃。”儿子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说：“不吃肉还点牛肉面。”说完呼噜呼噜地大口吃着面。不知道是真的饿极了，还是想早点吃完好送走母亲，总之几分钟的时间，儿子就将一大碗面带肉还有半碗汤吃完了。等儿子靠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后，女人才问儿子还要不要再喝点汤。或许是儿子想起了刚刚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尴尬了，语气才有些缓和的说了句：“不吃了，吃不下了。”听到儿子的回答，女人才将儿子跟前的碗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一块干巴巴的饼子，掰成小块放入碗里，用筷子往下按了按饼子，又搅了搅，才开始吃起来。母亲的举动让儿子几次欲言又止。
　　 吃完饭，儿子抢先一步走出了店。女人问老板接了点热水，付了钱，拿起手提袋急忙出去找儿子。她真的怕儿子丢下她跑掉，那就真的无处可找了。还好，儿子并没有走远，似乎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她。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娘俩又来到了刚刚出站的地方。
　　 “妈，我去帮你买票一会送你上车。”儿子似乎怕女人再拉着他回去，便抢先开口说到。做母亲的又何尝不知道儿子的那点小心思呢。儿子是她快四十岁时，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也算是老来得子，因此便娇惯了些。但儿子的品性并不坏，除了脾气差点，任性了些，骨子里还是挺孝顺的。不然他就不会来车站接她了。其实，当初她也是赌了一把的，很显然，赌赢了。
　　 当初，她打电话跟儿子说要来看他的时候，儿子说什么也不让她来，并且丢下狠话说，即使她来了，他也不会去接的，随便她爱去哪去哪。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再打怎么也打不通了。女人没读过书，不识字，更不会发短信，于是便找来女儿帮她发了条短信给儿子。内容大致是：妈明天早上坐车去你那里，妈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这次一个人去你那边，爸生病了，我得留下来照顾他。你若是真的忍心，那你就不要去接，妈说了，她会一直在车站等，等到你来为止，最后留下了车次跟到达的时间。
　　 起初，女儿是想陪母亲一起来的，毕竟父亲只是轻微扭伤，并且早已出院。可母亲说什么都不答应，一来是女儿的公公病危，家里走不开，最主要的是，她怕万一儿子真的落入传销组织，被人控制了，那女儿跟去的话就会置女儿于危险之地。毕竟她只是一年近六旬的老人，大字不识一个，还不会说普通话，只会个接打电话。就算跟儿子一起被控制了，最起码她能保护儿子。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儿子救回来。提前两天她就开始做准备，先找出一套下地干农活的破烂衣服，洗干净，缝补好，贴身的衣服里又结结实实缝了一个大口袋，里面放了一千块钱进去，然后把袋口也缝死，用手扯了几次也没扯掉，才满意地收起针线。拿起衣服试了试，还挺像那么回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妈，你这是干什么？这不会就是你所谓的准备好的衣服吧？人家出远门都是挑新衣服穿，你怎么把自己打扮地跟个乞丐一样。”女儿很是不解的问道。
　　 “你不懂，妈这是去救儿，不是去游玩。”
　　 “那也不能穿成这样啊。”
　　 “你别管了，对了，来得正好，把你和你爸还有你弟的手机号码都给我写到纸上，妈老记不住你们的号，也不会在手机上查。你多写几张给我。”
　　 “妈你不是要带手机吗？我们的号码都在最前面，你直接按那个键就行。”
　　 “带是带，我就怕万一遭偷贼了，或者被控制了，我想联系你们都不找不到。”
　　 “妈，你净瞎想。说不定弟弟正好好的上着班呢，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反正不信以弟弟的智商，能被洗脑？再说了，他要是真被控制了，怎么还能跟你打电话呢？电视上不都播的嘛，进了传销组织，都要没收手机的。”说归说，女儿还是帮母亲写下了一串串手机号。
　　 “你不懂，我都听说了，现在有些新的组织是不控制手机的，就是给你洗脑，然后控制你的钱，让你一直给人家赚钱……”女儿越听越觉得母亲像是着了魔了，怎么都认定弟弟是进了传销组织了。
　　 女儿走后，女人又拿出针线盒，在贴身衣物的另一边缝了大大小小三个口袋，每个里面都缝了三个手机号码。完事后，才安心将衣服叠好，收拾起来。第二天，安排好家里的一切，烙了好几张饼，女人才上床休息，可是却是辗转难眠。
　　
　　 从坐上车，到见到儿子，女人几乎没敢合眼。这是女人第一次出门，还是很远的门，也是女人第一次一个人带那么多钱出门，女人的心一直都是忐忑的。不知道儿子会不会来接她，不知道儿子究竟是什么情况，一切都是未知的，若儿子真的不接，她该怎么办？诺大个城市，她又该如何去找，难道真要像女儿所说的，找不到就报警？可是报警就能找到吗？女人想了很多很多，因此，在出站时接到儿子的电话时，她还是特别意外的，也特别的欣慰。看来儿子并非真的铁石心肠，这就好办多了。
　　 “妈，妈，妈你想什么呢，身份证和钱拿来，我给你买票去。”
　　 “儿子，你看妈第一次来这里，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再来了，既然你不回去，那就带妈去转转，顺便带妈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果然，他就知道母亲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发回去的。
　　 “你看你穿成这样，带过去还不够丢人的，再说了，我们公司不让外人随便进的，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那妈就到门口看看，实在不行就只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妈去帮你收拾收拾房间，洗洗衣服，再给你做顿好吃的，妈就回去。你看，妈这个包里是新衣服，妈换了就不会给你丢人了。”女人边说边打开手提包让儿子看，儿子却不肯看一眼。
　　 良久，儿子才对女人说：“走，我跟你回去。但是我身份证和钱都在住的地方，我先给你买票，等我回去拿到身份证，收拾好东西就过来找你。”儿子说完就准备走，女人立刻拉住儿子的胳膊，说什么都要跟着。儿子不肯，女人问：“是不是要妈跪下你才肯跟妈走？”
　　 儿子甩开胳膊说不拿了，女人拉起儿子就找售票窗口。可是儿子没有身份证，无法买票，办临时身份证又要花不少时间。期间儿子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了，都被儿子挂掉了，后来干脆直接关机了。女人真的怕儿子反悔，更怕对方是不法分子，找到他们就完了，人生地不熟的，想想都害怕。突然，女人想起了临行时，女儿说的，要是赶不上火车就坐大巴车回来，贵点，但是快，最主要是不用身份证就可以买到票。说服了儿子，倒了几趟车才到汽车站买了两张大巴车票，一个小时后发车。短短一小时，女人却是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坐上车，女人的那颗心才算是暂时放到了肚子里。看着旁边的儿子，女人内心的滋味无法形容。很快，车到了服务区。儿子下车要上厕所，女人就堵在男厕入口，任凭无数异样的眼神打量。想起什么，女人稍稍走远了一点，掏出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眼睛依然注视着男厕方向。电话接通了，女人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坐的大巴车，你跟你爸说一下情况，你弟弟在那边过的很不好，穿的很脏很烂，等我们回来，让你爸不要吵你弟，另外你明天再带些钱来县城接我们，我想给你弟买几套衣服，身上钱不够了，妈也找不到哪里有卖衣服的，不能就这么脏兮兮地回去，村里人会笑话的。”看到儿子出来了，女人急忙挂掉了电话。等车再次缓缓启动，女人的心才又稳了些。
　　 次日早上，女人带着儿子下车了，吃了饭，在女儿的陪同下，买了两套衣服，从内到外都换了新的，在母亲的坚持下又理了个发，母亲说，这叫从头开始。女儿附和着，儿子不吭气，但却微微一笑，表示默认了母亲的话。就这么稍纵即逝的微笑，让女人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面貌，跟昨天见到的儿子简直判若两人。眼前的儿子才是她儿子真正该有的模样，女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却因儿子的手机再次响起而淹没。儿子迅速关掉手机，拿出手机卡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女儿想去阻止，女人急忙拉住女儿的衣服，摇了摇头。她想，儿子不说，她便不会再问。儿子能做到如此，说明已经迷途知返了。帮儿子办了新的手机卡，母子三人才坐车回去。
　　
　　 王家沟村口的一棵大槐树下，男人倚靠在树上，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烟，偶尔咳嗽几声，往地上吐口痰，继续吸着手里的烟。女人远远地就看到了男人，儿子女儿也看到了父亲。女儿挥了挥手，向父亲的方向跑去。儿子似乎有些迟疑，女人用手推了一下儿子，示意他也快点过去。看着不远处的娘仨，男人扔掉手里的烟，向地上吐了口痰，扶着树才勉强站直身子，然后扭过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女儿追上来，急忙扶住父亲，儿子也顺势扶着男人的另一条胳膊。
　　 “爸，你的脚还没好利索，怎么自己出来了？万一再扭到怎么办？”女儿有心担心地嗔怪道。
　　 “爸，你的脚怎么了？要不要紧？”儿子有些怯生生地问。
　　 “你这个……嗯，咳咳……没事，快好了，真是老了，只是扭了一下就疼了这么多天。”本想骂儿子“逆子”，抬头却迎上了女儿摇头示意，这才想起来昨晚女儿电话里的嘱咐。因此，男人故意咳嗽了一声，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
　　 “哎呀，腊梅，那是你儿子呀？长得真是好看，一定特有出息吧！”
　　 “嗯，儿子刚回来，我得回去给他做饭了，改天有空来屋聊啊……我先走了啊”
　　 “哎，好，一定啊。真是好福气呦，儿子那么帅还那么孝顺……”女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匆匆告别邻居便赶回家了。
　　
　　 一连半个多月，女人的家里都萌生着各种紧张的气息。女儿公公病危走不开，只能在电话里问家里的情况，女人也只是说家里都好，让女儿放心照顾公公婆婆。可事实是，女人每天都在小心翼翼地过。儿子对于外地的事，只字不提，每天就是吃完就睡，醒了完手机，累了就继续睡，整整半个月都没迈出大门一步。女人不敢问更不敢说，更不让男人问。因为她很清楚父子俩的脾性，一个比一个倔。女人真的害怕哪天家里硝烟再起，儿子再度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