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妈妈的“谎言”(散文)
每个人都会有童年每个童年都会有一个最难忘的一段过去,有的是难忘的一段沁入心扉的快乐,有的是难忘的刻骨铭心的一段痛苦,我大概只能列入第二类了。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只要能吃饱就很知足了。
我以语文九十六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大山区里唯一的一所初级中学坪头中学。
临去报到的那一天,母亲从中午出去到很晚才回来。
我用有点埋怨的口气对母亲说,明天我就要去学校报到了可学费什么的还没有准备呢。
母亲很快从口袋里拿出一大把零零散散却折叠得很整齐的钱说,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妈给你装起来吧。
母亲很细心地把钱装进我的内衣兜里,又找出一个别针帮我把衣兜的口扎住,叮嘱我要小心看好,除过学杂费外还有生活费,每月妈都会给你,放心吧,孩子用心去学习吧。
我突然看到妈的手心上很红有血迹,忙问妈您的手怎么了。
母亲忙把两只手抄进衣袖里笑笑说,不小心碰破了点皮没什么,你操心你的学习吧。
学校离家比较远,要翻过一座山过条山洪形成的河道。虽然也就十二三里路坐汽车,也不过二十来分钟的时间。虽然那个年代凭学生证,车票还能优惠一半,可那一半也要两毛钱相当于我这个家庭一天的生活费。为省这两毛钱,我把自己视作登山运动员,不懈地翻越海拔一千多米的一座山头,然后再把自己当做一名雄赳赳的军人,行走一段崎岖的坡路前去上学。
这可能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早明事理吧,我坚持着早上学每天晚回家从没有间断过。
周日的寒冷清晨里,妈妈对我说,你在家辅导一下弟弟妹妹的学习,妈出去串串门一会就回来。
母亲一出门妹妹就低声对我说道,哥哥,妈妈每天这时候都说去串门回来,躺在床上就不想动了,看着妈妈可累了。
我一听心里一个激灵,决定要察看事因。
我尾随着母亲来到东街,看到妈妈走进了压面坊很是奇怪:我家吃面都是母亲亲手擀的,母亲来压面坊做什么?
等母亲走进去,我就躲在满是面粉蜘蛛网的窗台边往里张望,只见母亲直接走到一个压面机旁说了声给我的面机里上面,便拿起压面机板上一顶都结成面痂的帽子戴上,然后卷了卷袖子站在那里等待着。
这是镇里唯一的一家压面压饼和做饺子皮的压面坊。
压面坊里有六台古老而又笨重的手摇压面机、两台搅动和面机,及一个切面用的大板台。
和好的面上来后,柔弱的母亲就开始用力地摇起那个硕大的轮盘。轮盘“咯咯吱吱”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时不时还咯噔一下停下来需要转回来重新摇动。
除过两台和面机和切面台上是几位女性操作外,摇动六台压面机大轮盘的都是男人,唯独母亲一个女性。
随着面片的厚度变薄,机轮拧丝被上紧,摇动起来付出的力气就更大。我看到母亲每摇动一下都要咬一下牙齿很吃力。一轮面条压下来,母亲的脸上全是汗水,衣襟都已经完全湿透了。
在等第二轮面的片刻时间,紧靠母亲身边的那台压面机的男人走到母亲身边帮我母亲松下拧丝,我认识他是我家近门子的叔伯二哥。二哥看母亲如此的辛苦,很心疼地劝说,婶子,这活真不是女人干的,你还是去和面机上吧,那活轻省一些。母亲的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轮盘摇柄,另一只手掀起衣襟的衣角擦拭汗水,笑着对二哥说,没事的,和面是轻松,可没这压面挣得多。
那嫂子你也不能这么拼命啊!
母亲还是笑笑说,我不能再让你兄弟爬山过河来回地跑了,把你兄弟的身体折腾坏了怎么办,一定得让你兄弟住校。
二哥叹了口气连连地说,要是我大爷在外面能多挣点就好了,要是我大奶奶能站起来走路自理就好了。
面很快端了上来,母亲又开始呼呼地摇动起那个印证苦难日子的大轮盘。
轮盘继续在齿轮咬合的“咯咯吱吱”声中,不断吞噬着母亲的身体,那种刺耳的磨擦声,好像一把刀在割裂着我还没成熟的心……
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夺眶而出,飞快地跑离了这个让我无法饶恕自己的地方。
一场好大的雪,沸沸扬扬地从天空里飘落下来,仅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将路封了个密密实实的。同学们都在午饭后的操场上堆雪人互相打闹着玩,独我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呆望着这天地一片白,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烦起了难,怎么回家呢?
家的温暖,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不管路有多难走,我决定下课就步行回家。
班主任劝止不了我,他便找了几根绳头帮我在漏着棉絮的鞋上捆扎了一遍,说是能起到一点防滑作用。她把我送到离山脚不远的地方三番五次叮嘱了一番,一直看着我没了影子才放心地回转了身子。
一路上,我数不清到底摔了多少跟头,记不住滚下去又爬上来多少次,只清楚前面就是我的家。
当母亲看着雪人似的我站在她的眼前,愣住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母亲的心在流血……
这天的晚饭,母亲特地为我炖了鸡,那只家里唯一的叫明鸡。
临睡前母亲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住校吧,咱再穷也不在乎那点钱!
我不住校,我的口气很坚决。因为我知道住校的床位铺钱和晚饭钱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需要母亲付出更多的血汗,我仇恨死了那个咯吱作响的大轮盘。
母亲问我,要是不住校,那么远的路这大雪天怎么走?
我笑着对母亲说,妈,您忘了我就爱在雪路上玩滑泥您拧我耳朵吗?
母亲艰难地笑了笑,突然转过脸肩膀颤抖了起来。
我摇了摇母亲的肩膀。
母亲擦了一把眼睛说,孩子,你快睡吧,明天妈送你。
妈,我可以要求您点事吗?我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睛说道。
孩子,你说吧,只要妈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到!
我说,妈,你以后不要再去“串门”了好吗?
母亲怔怔地看着我好大一会儿,突然,两行热泪涌了出来……
……
现在,我拉着已经像我那个时候一样大的孩子,站在母亲遗留下来的笑容前含着热泪说,妈,您的孙子不会再翻山越岭去上学了,也不会再受风雨雪霜的折磨了,已经很幸福了,妈,您就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