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六点钟，陈洁做好了晚饭，只等女儿下班回来。初冬的天早早就黑下来，随着夜色渐浓，陈洁的心里越发不安，站在窗前一次次朝外看着。女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陈洁颠颠地给女儿打开屋门，又急急地转身回到厨房，把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上桌。
　　 女儿进到屋里，边换衣服边说着话，“妈，吃完饭有件事和你说。”
　　 陈洁的心又一次提起来，“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心里有些发慌。前几天她去了女儿工作的医院检查身体，有些检查报告当时没出来，女儿说帮她带回来。
　　 “我的事，吃完饭和你说，不然你又吃不下饭了。”女儿说完坐到饭桌旁，招呼母亲一起吃饭。
　　 陈洁的心里翻腾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预感总是很准的。
　　 吃过饭，母女两人坐到了沙发上。
　　 “我想辞职，不在医院工作了。”女儿的话说得平静，陈洁听得惊心，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说说为啥想辞职？”陈洁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语气也很平和。
　　 “我不喜欢这工作，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女儿低头说着没去看母亲，她知道自己的话对母亲的打击有多大。见母亲没说话，女儿站起来回了自己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陈洁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阵呆，她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女儿房间门口，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到屋里。她想做最大的努力，劝女儿改变决定。
　　 女儿坐在电脑桌前，两眼盯着屏幕，她猜得到母亲会说什么。
　　 “你辞职后想好做什么了？”
　　 “嗯，想好了。”
　　 “想做什么工作？”
　　 “我想买辆餐车，加盟做小食品。”
　　 女儿的回答让陈洁的怒火升腾起来。
　　 “一个女孩子做小食品去卖，你想过有多辛苦吗？你以后嫁人，说起是卖小食品的，条件就得降低。”陈洁到底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喜欢做小食品，不喜欢做护士！”女儿一向孝顺，从不和她顶嘴，今天咋铁了心？
　　 陈洁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发抖，女儿是她的希望，女儿有个好的未来，自己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交辞职报告了？”她压住火气问道。
　　 “没呢，科里病人多，护士人手不够，小姨要我下个星期再交。”
　　 女儿口中的小姨是陈洁的表妹，在市医院外科做护士长。女儿学的护理专业，毕业后她求了表妹把女儿招进医院工作，过没有医院编制，算是医院临时工，每月一千多块钱工资。表妹答应等有机会给女儿弄个编制，女儿有了稳定工作，以后的人生就会不同。对这，陈洁充满了希望，谁想女儿突然提出要辞职，惊得她一阵慌乱。
　　 “你再好好想想，别急着辞职。有个稳定工作多不容易，看看我和你爸就知道了！”陈洁想用自己和丈夫的境遇来使女儿改变主意。
　　 女儿读初三那年，她和丈夫先后下了岗，她很快在家政公司找到工作，丈夫眼高手低，找了几份工作都没能做长久，呆在家里怨天尤人。两人最初吵，后来冷战，家里的气氛沉闷压抑。女儿中考失利，陈洁心里一直对女儿有愧疚，觉得是自己和丈夫的下岗和冷战影响到了女儿的学习。女儿听从她的建议，报考了职业技术学院，读了护理专业，为的是以后好就业。
　　 这么多年，她辛苦工作，病了都不休息，终于积攒下些钱，准备留给女儿找工作时用。日子眼见有了盼头，女儿却提出要辞职，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击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你早点休息，明天上班去，辞职的事缓缓再说！”她想用缓兵之策稳住女儿，然后去弄明白女儿辞职的缘由。
　　 第二天一早，没等她给表妹打电话询问情况，表妹的电话打了过来。
　　 “孩子要辞职的事和你说了吗？你咋想的？”
　　 “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哪能就辞了？是不是孩子工作没做好挨了批评？”她急急地问道。
　　 “没有，医院里的人都喜欢她……”
　　 表妹的回答让陈洁糊涂了，那欲言又止的语气里，陈洁感到一定有事瞒着她。
　　 一整天，陈洁为女儿的事心思不宁。
　　 晚上女儿下班回来，娘俩平静地吃过晚饭。看女儿回了自己房间，她随后跟了进去，今晚要弄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辞职。
　　 “你小姨给我打电话了，说起你辞职的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说，咱们也不是非赖在医院工作，你总得让我明白你为啥想辞职吧？”
　　 陈洁的话出乎女儿的意料，女儿本想以沉默来对抗母亲的责问，见母亲这样说，就说起了医院前几天发生的事。
　　 “我小姨被科主任打了，事情闹到院长那里。”
　　 陈洁心里一紧，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可两人的关系不错。女儿的工作全靠表妹的帮忙。
　　 “主任为什么打人，你小姨没事吧？你当时在哪？”陈洁问道。
　　 “小姨没事，我当时在病房给病人输液，有人跑来告诉我小姨被主任打了耳光，两人在办公室吵的厉害。”
　　 “后来呢？”陈洁有些急于知道结果。
　　 “我听别人告诉我小姨被打，立刻脱了白大褂要揍那个王八蛋，被别的护士拦住了。她们说你可不能去，去了工作就没了，只能给小姨添麻烦。主任那家伙不是东西，在科里没人不恨他，听说之前打跑过一个医生。”女儿说着递给陈洁一杯水，她知道陈洁一紧张就犯眩晕症。陈洁接过女儿递给她的水，喝了一口，稳了稳神接着问道“主任为什么打人？医院给了说法没有”？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女儿扶陈洁坐下，开始讲述事情经过。
　　 “病房里住着一个直肠癌病人，六十多岁，一辈子没结过婚。上个月主任亲自主刀给他做的手术。没想到手术后老人瘫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听科里的大夫和护士私下议论，主任给老头做手术时出了差错，老人才会瘫在床上。不然主任不会让老头一直住在医院里，由科里的大夫和护士伺候老头的吃喝拉撒，谁都一肚子气，可谁拿主任也没办法。”
　　 “老人没家人吗？他们不管老人吗？”陈洁最听不得别人的不幸。
　　 “老人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好多年没走动。听说老人病了，隔几天来医院闹一次。老人在市区有套房子，价值几十万。工作一辈子，手里积攒一笔钱。他们来要老人交出房本和钱，只有这样他们才肯来照顾老人。照顾老人是假，他们就是为老人的财产来的。对老人的病没人过问，手术时是不是出了差错，他们没证据，也不想费心思去追究，毕竟那耗费精力又没什么胜算。”
　　 “既然老人有钱，医院干嘛不请护工照顾老人？”陈洁还是不明白。
　　 “请了，每次请来护工都被老人的弟妹们骂走，后来没人愿意来了。老人弟妹们来了就翻老人的东西，找房本和银行卡。找不到就骂老人。老人怕银行卡被他们抢走，把银行卡交到了科里，他的住院费和饭钱由科里专人负责从卡上支取。”
　　 “这与你小姨有什么关系？”陈洁接着问到。
　　 几天前老人的弟妹找到主任，要接走老人。说老人的病反正治不好，不如接回家由他们照顾，主任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老人死活不肯出院，如果被弟妹们接回家，怕是他活不了多久。他求小姨帮忙和主任说说，让他继续住在医院里治疗。老人边说边流泪，小姨听了老人的话又是同情又是气愤，就答应帮老人的忙。小姨找到主任说起这事，主任正巴不得老人早点出院，少了麻烦。老人住在医院，他免不了被人议论。他又找不到理由让老人出院，老人的弟妹来接老人出院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对小姨的请求主任当然不肯听。小姨找到医院领导反映这事，希望医院能承担责任，还老人一个公平，让他能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医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同意老人的弟妹接走老人，让这事快些平息。主任知道小姨去了院领导那反应他的事，一下惹恼了他，两人在主任室吵了起来。主任气急败坏打了小姨一耳光。”
　　 陈洁在女儿的诉说中又是气又是揪心。表妹出了事，女儿的境况变得尴尬。虽说这事和女儿没什么关系，以女儿纯净的心思，必定想不通人咋可以这样无情与无耻，所以才会想到辞职。
　　 陈洁一时没了主意。“要不，过段时间看看，实在干的不开心，咱们再辞了工作？”陈洁的话没什么底气。
　　 “妈，干嘛非要靠别人的关系找工作，你想过我小姨的工作压力有多大吗？我可不想活的那么累。”
　　 陈洁苦笑，“谁活的不累？”
　　 “妈，我想靠自己的能力挣钱，让你和我爸过上好日子！”
　　 女儿的话让陈洁又感动又心酸，这么多年没能给女儿更好的生活，她心里不好受。如今女儿要放弃这份工作，她还是有些犹豫。在她心里支持表妹的做法，可换做她不知道有没有这勇气。她陷入矛盾中。
　　 表妹再次打来电话是在三天后。表妹被调离病房，去了医院后勤工作，女儿工作的事她帮不上忙了。陈洁曾想到这样的结果，听到表妹说起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事情已然这样，她的心里反倒释然。安慰表妹多保重身体，人这一辈子难免遇到不公和挫折。她支持女儿辞职，去做女儿喜欢的事。她相信表妹和女儿的明天都会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