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或福或祸，又或者福祸相依。是福是祸，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说得清吧……
　　 当看到新闻里报道关于规范乙肝体检的文件的时候，宋佳的整根神经都是紧绷的。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嘴里的一大口泡面忘记了咀嚼就直接吞咽了下去，以至于噎的她半天没喘过气。就算这样，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电视，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桌子上的碗，端起来狠狠地灌了一口，再铆足了劲儿吞咽了几下，才缓过劲来。当听到，就业体检取消对乙肝项目的检测的报道时，宋佳有些发蒙。取消了？就这么取消了？这么说，明天就可以办到健康证了？不用再担心受到歧视了？很快就要有份稳定的工作了？无数个问号在宋佳脑海里打转。“咝……疼，真疼……”宋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耶……耶耶！”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
　　 “呜……呜呜，啊……啊啊啊……你他妈的终于开眼了……
　　 “隔壁的，干嘛呢？你他妈的有病吧……”
　　 “就是啊，大晚上的嚎个鬼哦……你丫个神经病！”
　　 邻居的谩骂声，让因过分激动而又哭又笑的宋佳回过神来。她急忙捂着自己嘴，依然哭哭笑笑。隔壁不时传来邻居的几句不满的谩骂，但对于宋佳来说，此时的这些声音，都是如此的动听。这些声音的存在，正好说明了，她真的不是在做梦。
　　 因为太过兴奋，躺在床上的宋佳，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回想着这些日子找工作所碰的壁，想着想着，思绪就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她结婚了，嫁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便会恋上一座城。尽管这座城的条件相比生她养她的城市相差要很远，但她依然喜欢待在这里，只因这里有她的爱人，她的家。
　　 男人不太懂浪漫，可是对宋佳很好，最主要的是特别孝顺。也正是因为这样，宋佳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离家千里之外，一无所有的他。
　　 婚后的生活，虽然贫穷，却很幸福。可幸福的日子往往却是短暂的。
　　 儿子的降生，本应是家庭的幸福的升级，不料，老天似乎跟宋佳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手术室里，在听到一声婴儿有力的哭声后，宋佳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医生走过来问：听到孩子的哭声了没？“听到了，医生，孩子还好吗？健康着吗？”宋佳的声音有些虚弱。当听到医生说孩子很好的时候，宋佳便再也支撑不住了，立刻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宋佳听到母亲与婆婆说着不能母乳喂养什么的，只是自己太困太困了，想睁开眼问问具体情况，可眼睛怎么都睁不开，嘴角蠕动了几下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麻药已散去，只是稍稍动了一下身体，伤口便疼得她龇牙咧嘴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看到婆婆抱着孩子，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哭过。不明情况的宋佳将目光转向母亲，想问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似乎在回避自己，只是帮她掖了掖被子，什么都没说。
　　 “妈，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吧。”宋佳不明白婆婆跟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婆婆只是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抱孩子，丝毫没有把孩子抱过来的意思。母亲因为生气“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宋佳急忙拉了拉母亲的衣角。这时，病房的门开了，是宋佳的老公买饭回来了。可能也感觉到了病房里紧张的气氛，男人放下饭，从母亲手中抱过儿子，走到宋佳的病床旁边。
　　 看到熟睡中，紧握小拳头的小家伙，宋佳多想抱抱他，只是她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早知道，结婚前就该去体检一下的，谁能想到这倒霉事就偏偏落到俺们家呢……哎……”婆婆突然拍着大腿，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妈，你少说点……”男人冲母亲使了个眼色说到。
　　 “俺滴个老天爷哟……这可让俺咋活哟……作孽哟……天爷哎……”婆婆似乎是故意的，越说声音越大，顺带着哽咽几声。
　　 “唉……妈……你这是干啥嘛？医生不都说了嘛，这事不打紧的嘛。”
　　 “是啊，亲家母，医生都说了，这病不影响正常生活的。至于孩子，现在吃奶粉的宝宝一大片呢。再说，现在都是配方奶粉，营养比有些人的母乳还好呢。”毕竟是自己女儿身体的原因，宋佳的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底气十分不足。
　　 “对啊，妈，你就不要担心了，先吃饭吧。”男人说着，将孩子放到婴儿床里，将饭端了一份给丈母娘，一份放到母亲跟前。
　　 “我不吃，谁爱吃谁吃！”婆婆推开男人手中的碗，别过头擦拭着眼泪。而宋佳的母亲，端着手里的饭，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从他们的对话中，联想到自己昏睡前所听到的关于不能母乳喂养的话题，宋佳确定了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婆婆，宋佳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了。曾经婆婆对她那么好，怕热着，怕冻着，怕饿着。可现在呢，话里话外对她都是嫌弃，抱怨。
　　 “闺女啊，你可不能哭，千万别哭。你还在坐月子呢，以后会伤眼睛的。医生说了，你这是乙肝，没事的，世界上得这种病的人多了去了。孩子检查过了，都好好的，不吃奶就不会被传染的。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看着刚做完手术的女儿流泪，做母亲的心都碎了。
　　 “都说得轻巧，事不在谁头上搁，谁觉不着，俺们家世世代代都没管过吃奶粉的娃啊……这不吃奶咋管嘛，这得花多少钱才是个头儿啊……俺滴老天爷呀……”婆婆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
　　 “哎呀，妈……”男人想再说什么，被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便靠着墙，蹲下来再也不出声了。
　　 “妈，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哭了，孩子我们自己带，自己赚钱养。”宋佳有些生气地说到。
　　 “你说得轻巧，你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婆婆白了一眼床上的宋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似乎是哭累了。
　　 第二天，婆婆又闹腾地说要把孩子带回去，让宋佳的妈妈留下来照顾宋佳直至出院。说是医院的空气不好，全是病菌，孩子待在这里会生病的；又说孩子不吃奶，在哪儿都是她自己带，留在医院还多花钱。总之是各种的折腾，好像只有通过不断地折腾，才能让她的心里平衡一点。至于宋佳，无论婆婆怎样闹，她都视若无睹。母亲心疼女儿，私下里让女儿出院后回娘家那边，方便她照顾，宋佳怎么都不答应。她说，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就这样，出院一段时间后，宋佳便打发母亲回去了，也打发走了老公去打工。自己则在家跟婆婆一起带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佳的耳边总是能响起婆婆的话：孩子不吃奶，就跟抱养的一样，长大之后就不跟你亲；不让孩子吃奶，孩子都不知道奶长什么样子，可怜呀……还有邻居时不时地在宋佳跟前说：孩子呀，你不能因为怕疼就不让娃吃奶呀，多花钱不说，还热凉合适不了，多费事……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这些话就像是魔咒一样围绕在耳畔，吵得宋佳头疼。宋佳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给自己带来了灾难，让自己的日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对，只要掐死他，一切灾难就都结束了。”可当看到襁褓里熟睡的儿子，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吧唧着小嘴。宋佳吓到了，连忙收回自己伸出来的手。她回了回神，想到：自己刚刚差点掐死自己的儿子，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一晚，宋佳失眠了。她想了很多，想过带儿子回娘家，可父母身体不好，她不想让他们再为她费神。最主要，婆婆也不会答应她带走孩子。宋佳想到了出去工作，或许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否则，指不定哪天，她真的会掐死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宋佳便跟婆婆说了想出去工作的想法，没想到婆婆一听，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儿。这倒让宋佳挺意外的。她原本以为婆婆不会答应的，毕竟两个人带孩子会轻松一些，没想到婆婆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婆婆说，两口子就该一起努力，劲儿往一块儿使，一个人赚钱养家会累死的。
　　
　　 二
　　 时间总是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拼搏的人。从最初的一无所有，到现在的贷款买房。宋佳跟老公确实付出了很多。虽然房子不大，但却阳光充足。再过两年，攒点钱，就可以简单装修一下搬进去了。想想很快就要结束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的日子了，宋佳就开心。再也不用担心房东隔三差五地要求涨房租了。很快，自己就是自己的房东了，自己的家终于可以由自己做主了。
　　 然而，很快宋佳就明白是自己错了。
　　 “俺这人就是这样，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怎样就怎样，他没人敢说个‘不’字。俺这个脾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改不了了，你们以后慢慢就习惯了。”这是宋佳刚搬进新家时，婆婆到家说得第一句话。宋佳很生气，刚想反驳时，被身旁的老公拽了一下衣袖，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给咽了下去。今天是个好日子，宋佳也不想闹得不愉快，何况婆婆帮他们带大了儿子，就是嘴不饶人，宋佳对她还是感恩的，因此默认了老公的做法。
　　 这样的日子，本应是幸福的开始，宋佳觉得，往后的每一天都应该是充满阳光快乐的！可一次意外怀孕，让宋佳的生活再次回归黑暗。
　　 “既然怀上了就生下来，一个娃太孤单，总要有个伴才行；老大俺已经帮你们带大了，老二你们自己带才会跟你们亲；老二生了就吃奶，不要听医生的，净吓唬人……”这是婆婆在知道宋佳怀孕后所说的话。
　　 “妈，我们这还供着房呢，根本养不起的……”
　　 “什么养不起，都是借口，俺们那代人，喂面汤都养大了。你们只管生，俺来养，不管怎么着都要给俺大孙子生个伴儿。”
　　 “妈，现在跟以前根本不一样的好吗。我们也不是养不起，我们是怕这万一又生个儿子……你也看到了，现在这彩礼，多重呀！娶个媳妇，要房要车的不说，光聘礼就要二十万，我们哪儿还敢生。”宋佳不喜欢听婆婆说的那些话，更不喜欢婆婆替自己做决定。本不想跟婆婆正面起冲突，可看到一旁的男人根本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
　　 “儿子，这也是你的意思？”
　　 “老婆……要……要不就听妈的吧……”面对母亲质问的口气，一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看向宋佳说。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明明商量好的，你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呵呵，我知道了，你这辈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听你妈的，是不是你妈说什么你都会听？”宋佳很生气，说话的声音有些高。
　　 “你看你这话说的，俺生的儿子，当然听俺的。再说了，俺这也是为你们好啊，俺图啥？”婆婆阴阳怪气地说。
　　 “行，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们，这个孩子，我是不会生的！谁爱生谁生去！”宋佳气急了，说完就跑了出去。男人想去追，却被母亲一把拽住，说：“不要追她，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哪有女人不肯生孩子的。”
　　 跑出去的宋佳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想给父母打电话，又怕他们担心。拿出的手机，翻了半天都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无奈，收起手机，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其实并非宋佳不肯生，她只是害怕再回到之前的岁月。那段日子，她不想再经历。虽说跟婆婆一直相处的不错，可生儿子时的那段记忆，就像一根倒刺，不能触及，会疼，揪心的那种疼。
　　 不知走了多久，手机响起，是男人的号码，说话的却是儿子。那撒娇的声音，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宋佳往家走。回到家，宋佳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进卧室。洗完澡，收拾了几件衣服，宋佳才把男人叫了进来，说：“我已经约好了明天手术，去不去随你。”男人依旧默着，这是宋佳最不愿看到的样子。
　　 第二天，男人陪着宋佳来到了医院，一系列检查完毕时，婆婆赶来了。她什么都没说，拉起男人就走。宋佳并没有多想，就那么坐在楼道的椅子上静静地等着。直到护士叫道她的名字时，还是不见男人的踪迹。手术单上，宋佳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躺在手术室的床上，任凭冰冷的器械在体内搅动，搅乱了宋佳的生活，也搅乱了她的回忆。宋佳忘记了流泪，忘记了伤心。
　　 或许宋佳自己也没有想到，医生所说的小手术居然会发生意外，而且还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在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宋佳有了大出血的迹象，所幸医生做了紧急处理，才让宋佳逃过一劫。
　　 直到手术做完，打完点滴，宋佳也没等到男人出现。这一刻，宋佳的心死了。
　　
　　 三
　　 一个月后，民政局门口，宋佳和男人最后一次并肩而行。男人说，那天他母亲说家里卸货，需要他帮忙，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他以为就像电视上播放的那样，无痛人流，几分钟就好了。后来他赶去了医院，可宋佳已经走了。男人还说了很多，宋佳一句都没听进去。见宋佳不说话，男人索性走到宋佳面前，说：“我不会再娶的，我和儿子等你回来，等你气消了，我去接你。”宋佳看了看男人，转身走了。
　　 就这样，宋佳来到了这座城，租住了这间半地下室的屋子。虽说，屋里常年潮湿，但却比之前住过的全地下室好多了。至少每天清晨，都会有一缕阳光从如抽屉大小的窗户照射进来。小小的光束，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暖暖的。每天的这个时候，也是宋佳准备好迎接新的挑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