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雪舞隆中,卧龙何在(散文)
襄阳古城,总是给人以穿越感,尤其是冬晨。壁垒森然与长河落日时,萦绕着两汉遗痕、魏晋风骨,也恍然留存着“神雕侠侣”的影子。那日,我为采写一篇深度报道,在襄阳城外住了几日。直至完稿交付,直至茶色清淡,我忽然想起,总该在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古城内外游走一番。于是,迎着深冬迷离的风雪,兴冲冲地踏入古城门。以悠闲步韵出入古老巷陌,如脚踏一页页厚重的史书。
雪中行,自然会想到杯中物。于是,登上菜品精致的酒楼,临窗而坐、远眺城貌。但见“水陆之冲、御寇要地”在银装素裹中微微颤抖,随着雪花的稠密,随着夜幕初垂。远近民居的窗帘半透昏黄,路上散乱的屐痕,很快被纷扬的“梨花”掩盖。
襄阳的黄酒,在温酒壶中迅速升温,挥发出诱人香气,加上“三镶盘”、“夹沙肉”、“襄阳缠蹄”极适合佐酒,不觉间醉意袭来。前厅经理介绍说,那款黄酒,是根据诸葛亮夫人黄月英创制“茅庐春”配方加工而成,特点是酒香内蕴、后劲十足。正谈论间,说书人到场,一声拍案后,“三顾茅庐”的故事娓娓道来。由此,引发我“到襄阳,理应拜谒诸葛武侯故居”的想法。于是,第二天清晨,我踏着积雪,直奔距襄阳仅10余公里的古隆中。
隆中一带的山,不算高,水,也不深,但峰峦溪谷的迂回幽深、曲径两侧的松林竹丛,让人感到神秘,继而肃然起敬。我刚走到隆中青石牌坊前,风便悄然而止,雪也随之稀疏,莫非卧龙先生感知远客到来,请遮挡视线的风雪暂避一时?
四柱三楼的古牌坊是隆中第一景,也应是标志性景观。我原以为是年代久远的产物,近前一看,原来是晚清光绪年间所建。历代风云人物历尽磨难、洗尽铅华后,便像古窖珍藏的佳酿,万般浓郁,滋味绵长。并非远古的牌坊光鲜滑润,自然是拜谒者无数次爱抚所致。
诸葛先生名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深镌牌坊两侧,在积雪中隐现。中间部位为杜工部名句“三顾频繁天下事,两朝开济老臣心”,背面仅有5字,是苏东坡对诸葛亮的评语:“三代下一人”,称诸葛亮是夏、商、周三代以后最高尚最伟大的人物。这种恭颂之语,出自才华横溢,一向恃才傲物的苏大学士之口,足见“诸葛大名垂宇宙”。
隆中的名景,尽管大多也为清代产物,但能折射当代统治者的良苦用心。如建于康熙59年(1720年)的草庐亭、建于同年的三顾堂、光绪年间的抱膝亭等。想康、乾时期,恰是一代统治者励精图治、拓展疆域之时。清晚期,恰是满清政府内忧外患、惶然无措之时,这两个时期,当局企盼有诸葛亮这样的中流砥柱受命于危难、力挽其狂澜。在诸葛亮故居重修遗迹,或许表达了清帝思贤若渴的心态。
隆中踏雪行,自然要沿着悠久的文脉,细细搜寻鲜为人知的千古遗存。我踏着积雪在茫茫古道上走着、走着,脚下发出的“吱吱”声与寒雀惊飞的振翅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一个个不规则的足迹在“隆中十景”里反复交织。
我惊奇地伫立在两处汉晋遗迹之前,已历千余年的文物,尽管通体斑驳漫漶,但依然让我清晰感受到当年情景。一处为梁父岩前的抱膝石,一处为三顾堂前的六角井。巨石之上,已见不到那位抱膝长啸、志在千里的俊朗青年;古井之内,汩汩清流也早已干涸。当我把青石上和井边上的一片积雪拂去时,又一次看到青石表面被人抚触后的那种光润。先生虽去远,后人依然不停地感念着他。联想古今,有些人尽管当红一时,在“台后”刚刚卸妆,盛誉和口碑便随之顿消,冷漠随之袭来。而诸葛先生,虽与今世相隔千古,因一生勇于担责、襟怀坦荡、才华横溢,音容便如朗月高悬,永驻芸芸来者心间。
华夏的诸多山水,既有万古流芳者的遗迹;也有遗臭万年者的遗痕,由此彰显出时代的光焰与历史的暗角。就如杭州西湖的岳墓旁那铁铸“四奸像”一样。隆中的三顾堂后,也存留着一座罪恶的土堆——明襄简王朱见淑的陵墓。明弘治初年,也是一个雪晨,朱氏宗亲朱见淑醉意醺醺地来到隆中,见此山势奇特、云霞隐现,便大呼是一块风水宝地,发誓要归为己有。弘治二年(1489年)他刚被袭封为襄王(王号简王),便命人把诸葛草庐拆毁,为自己修建陵寝。天道彰彰,报应不爽。翌年,这个妄想“拆毁他陵增己阴寿”的朱见淑便一命呜呼,埋在这里。自认为“永葆万年”的“风水陵寝”,在138年后,即被李自成的义军捣毁,恶俗不堪的朱见淑,非但未能以此来福荫子孙,就连自己的骸骨、棺椁也在利刃烈火中化为灰烬,仅剩下在历代风雨鞭挞下、在无数游人唾骂下,一座孤零零的土堆。
漫漫长史、世事沧桑,给后者留下了多少慨叹和哲思!贪婪狂掠的王爷和鞠躬尽瘁的丞相,都留下可供游人追想的景观,二者相同的是,刻意追求的事物,都随着时代风雨而飞灰烟灭。不同的是,一座遗迹被人含泪轻抚、仰视凝望;一座遗迹被人指指点点、唾骂践踏。
不觉间,隆中风雪早停,雪后的山林古迹如幻如梦。遒劲的松竹为银色世界增添几点苍翠,淡淡的阳光把躬耕田染上一抹粉嫩。终年不竭的山泉流淌声隐隐传来,古来一直环绕着数十亩肥沃的土地,像人们对武侯的绵绵思念。忽然,深沉的古琴声自隆中吟啸山庄的方向飘来,隆中古道,也随之传来游人的阵阵说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