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家
我唯一的亲人奶奶去世了,她给我在城里留下一处祖房。
有了房,我便有了一个栖身的地方;有了房,我也更容易吸引没有房的漂男说爱我,要和我厮守一辈子。
于是我很快就由孑然一身变成了两口之家。
丈夫对我不错,婚后依然天天说爱我,不久,女儿也诞生了,我的幸福生活开始了。可始料不及的是我的梦魇也同时开始了——每天捧着笑靥如花的女儿,我欢愉的神经总会骤然痛楚和迷茫,眼前幻化出二十年前奶奶捧着我,看我笑靥如花的情景。
那时奶奶约莫50岁,身体干瘪,脸庞黑魆,看着像耄耋老人。没有文化的她在奋力地寻找生存的机会:她扫过大街,掏过粪坑,贴过广告,当过保姆,做过搬运工,推过沙石车,干过钟点工,站过柜台,贩过蔬菜,捡过废品,刷过公厕……有时还兼几职,她应该是这座城市最忙最累最苦最具忍耐力的单身女人,用挣来的血汗钱给我买婴儿乳片和米糕。
她在最苦难和无助的时刻,为了让我能吃饱穿暖,甚而想过再嫁人。但看到许多重组家庭里是非纷繁,龃龉不断,又怕我受委屈而作罢。
奶奶去工作的时候不忍心让我独自留在家里,总想把我寄托在百货公司的托儿所里。但她不是那公司的职工,人家不收我,她求爹爹告奶奶地拜谒了一打管事的人,人家才勉强接纳我。每到逢年过节,都少不了要感谢那些帮忙的恩人们,以便下学期还好开口,这令开销增加了不少,奶奶的经济便雪上加霜。
渐渐长大的我给奶奶带来的负担与日俱增,日常开销不说,单单学费就让她犯难。她向老师哀求的眼神,让稚嫩的我明白了金钱无与伦比的贵重,像小儿书上的魔王有魔力!奶奶无论白天怎样的劳累,怎样的遭人白眼,但到晚上搂住我睡觉时,一天的愁眉苦脸都会散去,她重重地亲昵我的脸,紧紧地搂住我,掖紧我身后的被褥,让我冻僵的小手插在她的腋窝下,让我冰凉的双脚压在她稀松的肚皮上,她沟壑万千的脸上会绽开惬意的笑。
奶奶那时什么都不怕,坚韧不屈的她战胜了生活中的道道坎坷,无所畏惧。但有一件事令坚强的奶奶害怕,怕我生病。我一旦生病,奶奶的生活就乱了套:工作停止,精神崩溃,灵魂出窍。所以我那时就努力地想不生病,可事与愿违,瘦削的身体很不争气,偏偏好生病。因此奶奶的魂魄常常会出窍,她那如灯焰般跳动的灵魂会如影随形地附在我病恹恹的身上,而她的躯体就像木乃伊般地呆滞了。
凭着奶奶二十几年的执着和煎熬,我的生命在苦乐中延续,我的学业在艰难中跋涉。
大学毕业的我找了份很好的工作,本想好好报答她老人家,可她躯体里的血液似乎要干涸和凝滞了。
每天晚上,我会抱紧奶奶枯萎的身体,想让她渐渐失去温热的躯体能够重新变暖,可奶奶的骨架最终还是日复一日地凉了下来,她在万千不舍中舍我而去,熄灭了她那烛光般跳动的生命之火,直直看着我的眼神定格在我青春的记忆中,铭刻在我的心碑里……
现在,只要一看到女儿,我就幽深地想起奶奶,戚戚地潸然泪下,朝朝如此,不能自拔,浑浑噩噩中感觉处处都是奶奶的影子,有时竟幻想女儿就是我自己,我就是奶奶,我抚摸女儿眉宇的手就是奶奶那双粗大而温热的手,嗷嗷待哺的女儿就是曾经饥渴难耐的我……
这种想念越来越强烈,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觉得奶奶实实在在就站在我身旁,她正给我拉坠地的被子,我蓦然哭闹着坐起来,缠着她,要和她一块睡,把我冻僵的小手插在她的腋窝下,把我冰凉的双脚压在她稀松的肚皮上,看她沟壑万千的脸上绽开惬意的笑。每次都是丈夫的呵斥让我惊醒。即便如此,醒来的我也会下床去奶奶的房间游弋,看她是否真的还在那张旧床上安歇,抑或去拉开大门,希翼看到她笑盈盈地站在门外,双手拎着我小时候爱吃的烤红薯和米花糖,还有难得的小儿书——上面画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的那种。当然,每次都怅惘不已,空寂的院落让我呆若木鸡。我常常在丈夫愤怒的吆喝中讪讪回屋,彻夜不眠。
思念的情愫日日沉甸甸地包裹着我,挤压着我,让我难以残喘,久而久之,丈夫不胜其烦,可我还是不能自已,渴盼他的理解和抚慰,但他回应我的多半是愤怒与呵斥。渐渐地,我更混沌了女儿和我、我和奶奶的区别。
在没有奶奶的日子里,浑然的我觉得这祖上的老屋只是房子而不再是家了。
一天,丈夫突然换了房——他卖了奶奶留下的老屋,置了新房,说想让我换一换环境,能从精神的错乱中走出来。
不置可否的我被他挟持着木然地来到新住处。可我晚上会不自觉地下楼,在街上一条道一条道地寻找那老屋的踪影。没有人愿意阻挡我,因为我已歇斯底里,丈夫也认为我无药可救,对我放任自流。后来,我变本加厉,会带着孩子,不声不吭地在漫漫长夜里沿着街道漫无目标地寻找和游荡。特别是看到上了年纪拾破烂的女人,我一定会快步上前,抓住她,凝视她的脸好半天,再失望地问她是否知道我奶奶在哪。
丈夫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他开始不愿意回家——这个他认为是家而我时时刻刻都鄙视和痛恨的地方,他不愿意回到这个他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女人身旁,他也不愿意回到这个正在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女儿身旁。
终于,他另寻新欢了,拿走了所有的积蓄,但把房子留给我和女儿栖息,毅然决然地走了。我没有忧伤,因为我已经麻木,那清风一样的婚姻似乎不曾给我留下一丝一缕的痕迹,除了我怀中的女儿。
恍惚的我此时感慨,没有奶奶的日子里旧房子只是房子,不是家;没有丈夫的日子里,新房子当然也只是房子,不算家。
那以后,每天晚上,我更迫不及待地在街上一条道一条道地寻找老房子的踪影。现在更没人阻挡我,人们以为我疯掉了,我也确乎疯掉了,因为我都说不清我是谁,原来住在哪。我带着孩子,不声不吭地在漫漫长夜里漫无目标地探寻,但我还知道一条街一条街地排除,这也许是我思维中最后的灵光。
有一天,我凭着朦胧的记忆走到了儿时常常玩耍的街巷,那巷口的杂货店还没有打烊,小时候常抱我的店主王老爹还是那样的清瘦,他卖的米花糖真甜,昏黄的路灯还是那样的温情和亲切,巷里的狗叫还像原来一样的轻快和憨实。我找到了老屋,还是老样子,买主没有改变它的模样——我终于回了家,欣欣然。可房主愤然地把我轰了出来,狠狠地瞪着我说,神经病!咣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电击般地被惊醒:哦,奶奶的房子——我的家——被卖掉了。
我愉悦的心瞬间坠入冰窟。回到新房,我不能自控地拾掇奶奶的遗物,一遍遍地洗涤她的衣服,一遍遍地擦拭她的遗像,一遍遍地翻看那本残破的相册。相册背面的封皮被我摩挲着翻烂了,从中滑落个小红本——卖血证。倏地,我眼前一片殷红,骨瘦如柴的奶奶挺立在血泊中,对我大发雷霆,斥责我懦弱,不像她的后代……
泪眼婆娑的我向她坚强地点点头,她模糊的身躯在血泊中荡漾着悠悠地隐去。
神志渐渐清醒的我决定用高价的新房置换那便宜的旧房,人人都说我傻,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家,而不是房子。
旧房的主人欣喜若狂,我更欣喜若狂。
可当我去办手续的时候,才愕然得知,新房早被他卖了,我只是暂时的租客。噢,还要谢谢他,因为他给我和孩子留足了两年的房租。
但我毅然搬走了,租那旧房中的两间偏房安家。
那本相册和奶奶的遗像就放在我的床头,晚上我和女儿都睡得很踏实——我又找到了家。
您辛苦了。
您精细的分析和恰如其分的评议是对作者很好的支持和鼓励。愿今后多指导。
远握。
遥祝冬安。
您的一双“慧眼”聪明智慧,您又那么勤劳,收获颇丰,是我学习的榜样。
远握。
遥祝安好。
谢谢您的关注和雅评。
得到您的指导是一种快慰。
木春遥祝安康、工作顺利、创作丰硕。
你对文学的酷爱,值得我们学习。
远握。
木春遥祝安好。
希望得到你更多的指导。
木春遥祝安康。
谢谢你的抬爱。
得到你的指导欣欣然。
但愿天下人都有自己的家,而不是房子。
木春遥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