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韵今弹】曾子的俸禄与伪造的鸡汤
曾子仕于莒,得粟三秉,方是之时,曾子重其禄而轻其身;亲没之后,齐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方是之时,曾子重其身而轻其禄。
文中的“莒(ju)”是一个小侯国,“秉”是当时的计量单位,一秉是十六斛(hu),而一斛在当时是十斗,这就是《仪礼》里说的“十斗一斛”,而在南宋末年才改为五斗为一斛。要是用这个单位,不是太了解这个官职的大小,我们用比较习惯的“石(dan,十斗一石)”来表示,在秦汉之际,这两个单位是一致的,也就是一斛等于一石。“三秉”也就是四十八斛(石),而汉朝一般的县令,俸禄是三百石,是曾子工资的六倍多。从这就可以大体上明白这个官有多小了。就这么一个小官,可当时的曾子却非常看重,不要命也要做这个官。后来他父母去世了,齐国、楚国、晋国都争先要聘任他为高官,这架势有点像现在的院士,几乎所有的大学都想聘他们为教授一样。可曾子却不愿意接受这些聘任(重其身而轻其禄,看重自己却不在乎待遇)。为什么呢?讲这个故事的人给出的理由是:在曾参年轻时,父母都在,家庭条件又不是太好,他要让父母过得好一些,所以就算那么低的待遇他也会做。而到后来,他父母都不在了,他没有了作为儿子的责任,外在的一切无论是实惠(俸禄)还是名声(权力)就都不是主要的了,所以他也就不在乎。这个故事到这里算是讲完了,而我们知道,《韩诗外传》里所有的故事都是为了要说明一个道理,当时的作者们收集各种各样的故事,不是为了编造什么感人的“心灵鸡汤”,所以故事本身只不过是个“引子”。这个“引子”是为了说明作者的一个大道理:
怀其宝而迷其国者,不可与语仁;窘其身而约其亲者,不可与语孝。任重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
故君子桥褐趋时,当务为急。
很漂亮的文字表达,道理却会让现在的我们理解起来有些费劲。“宝”自然是很珍贵的东西,要是具体的实物,当然是宝玉什么的。这里当然不是具体的实物,而是难得的大道理。这样,这几句就可以理解成:掌握了治理天下的大道理却让所在的国家不知道怎么发展的人是不知道什么叫仁的;独善其身却也因此让自己的父母不能自如地生活的人是不知道什么叫孝的。背负了很重的担子要走的路却很长的人是不会挑挑拣拣在什么地方休息的;家里没有遗产而父母都没有工作能力的人只要是能挣钱的事都会干。所以一个有所作为的人会根据时势的不同而让自己做出不同的决定。“桥”应该是“矫”,是有所改变的意思;“褐”是粗布衣服,一般是贫贱者所穿。“桥褐趋时”根据时间的不同而决定穿什么样的衣服,“当务为急”当前面临的问题才是最为优先处理的(要处理的问题)。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这则小故事及它要表达的大道理。先说文字表达,尤其是后面的议论部分,很工整的对偶,这样就大体能够知道“赋”这个文体不是凭空而来的。再就是讲故事的方式,很明显带有纵横家的特点,而儒家的特点相对少。像说到后来当时的几个国家争着用很高的职务来聘请曾子,这种夸张的方式,完全是说客们的特色。而这个故事说到了曾子在不同情况下选择的不一样,主要是“孝”,可说道理时却出现了“仁”等,这就是我们古人独特的思维方式—“兴”,也就是所有的事物要是在“道”的层面上去看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所谓的“道生一,一生万物”,所以只要有一个方面得到了证明,那其余的方面就是不证自明的了。
那么这个故事和这个道理之间到底合理不合理呢?我们先来看这个故事的“原版”。这个故事应该来自于被曾氏家族认定的所谓“尊官悲泣”。说是曾子后来在楚国做到了俸禄为三千钟的大官,可他每次领到俸禄时都会朝着北方哭泣。人家问他原因,他说:“我现在有钱了,可我的父母却不在了。”而这个故事应该是根据《庄子》里的一段话演绎而来的,《庄子•杂篇》里有这么一句:“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而不洎,吾心悲。’”意思是曾参再次当官时心态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他曾经说过:“我父母在时做事挣钱,只有三釜却很高兴。现在我的工资已经都三千钟了,可我却觉得伤心。”这里的“釜”和“钟”应该是当时齐国的计量单位,大体上一钟为十釜。说的是:曾参在年轻时工资很少,可他挺高兴,他的解释是那些收入可以满足父母的一些愿望;年级大了工资很高,可他却很伤心,因为父母已经不在了。
对比这两个故事,庄子只是说明随着时间的不同,曾参的身价发生了变化,他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这个故事本身是符合实际的,而《韩诗外传》里的故事明显具有为了说明一个道理而进行加工编造的特点。通过这个编造者的改变,让我们觉得曾参好像年轻时身价就值三千石,不过,那要等待一下,可他为了让自己父母过得好一些,最终选择了什么低贱的工作都会去干。这样一改变说法,整个故事的性质也就发生了变化,主题一下子就突出了作者要表达的“孝”来。这个就是我们现在许多编故事的人编造故事时普通采用的方式,为了让某些行为“高尚”或者“伟大”而修改事实,让一般吃瓜群众为他们的表达而高兴或者悲伤。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时间长了就会被人发现,结果就让本来很高尚的一个人或者行为变得虚伪起来。说实话,我以前尽管不十分了解曾参,却一直觉得他就是一个骗子。主要原因当然不是他,而是宣传他的那些人。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故事的编造的部分,我先来问一个问题:一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社会背景,只有一张好文凭(真正意义上的孔子学院的高材生),没有任何实际的社会经验,当然非常孝顺父母,一参加工作就让他享受省部级高官的待遇,你会相信吗?有人生经验的人绝大多数都不会相信。这个年轻人能不能在将来达到省部级高官的程度?这个倒是有可能的,但前提是他必须从小职员做起。曾参年轻时也就是这么一个“小职员”,他拿小职员的薪水,和他是不是“孝子”没有关系,而和他当时的工作能力关系很大;这就如他将来拿三千石的俸禄也和他是不是孝子没有关系,而和他当时的工作能力有关系一样。也就是说他工作不工作或许和孝有关系,但他工作要多少报酬却和孝没有任何关系,而只和他的工作能力有关系。但故事的编写者却用俸禄的多少来告诉你,曾参为了孝是如何委屈自己而去做和自己身价不符的事情。
在我们的现实中,总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把一些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扯到一起,说的有鼻子有眼,惹得一群有热情而没有大脑的吃瓜群众激动万分,从而达到他们见不得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