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遗落在风中的玉兰
　　
　　 她家喜种玉兰，那些叶子和麦苗一样低矮的花，一拉溜，排满屋檐下的石台子。她父亲每年都会把长成一团拥簇在一起的玉兰花苗分盆。于是，她家的玉兰越来越多，以至于院子里摆满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
　　 我们两家住的近，打从记事起，就会到她家看那些玉兰。从分盆到拥簇，再看到顶端那一朵朵纤细的花。玉兰打苞的时候，她就会跑来喊我，大声地说玉兰要开花了。
　　 我们猫着腰，看叶子中的那粒骨朵，细细长长，像一粒没有去壳的稻米，不，要比稻米略微长一点点，两端纤细，中间微微隆起，用数学比喻，那就是椭圆形。骨朵是米黄色，在一团绿叶之中，那一小小的米黄，娇羞着，翘翘着，让少女的心瞬间火热一片。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离开故乡去外地求生活，她家的玉兰花便鲜少去光顾。再后来我们分别嫁人，日子，结满炊烟，红尘里，便少了花意。
　　 那年，她给我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我惊喜极了，像是遗落在岁月的玉兰，乍然出现，忽然悸动，那种美好，瞬间湿透了眼帘。
　　 我在风中等她，那个喜爱玉兰的女孩。她来的时候是深冬，萧瑟的冬天没有掩饰她憔悴的脸。我惊诧于她的眼神，曾经那般清澈，如同故乡的泉，我怎么也不会忘记，在江南水乡，我们漫步于古巷，看小桥流水人家的浪漫。可是现在，那眼神竟然带着苍老。
　　 在乡村，她是一朵迟开的玉兰。她一直寻寻觅觅，寻找梦中的他，寻一朵爱情的蓓蕾，可惜阴差阳错，故事就那么错位了。在剩女极少的故乡，她经不起舆论的袭击，疲惫不堪地嫁了。
　　 她以为，捧一个尘世的心，能把日子过成炊烟一般冉冉升起。可是，柴米油盐中，嗑袢不断，最后，他竟然大打出手。她抱着刚刚出世的孩子，哀鸣痛哭。
　　 那个晚上，我们没有谈起她家的玉兰，那排屋檐下洁白的小花儿，经年一般遥远。
　　 我们在相似的路线上走，她在镇上，我在城里，交集点很少，平衡的那个点一直有些倾斜。她絮絮叨叨，说都是命，说我的命好，她的命不好，不然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曾经问她还种兰花吗？
　　 她说，自从离开故乡，就疏于那些花事了。后来她父亲母亲相继过世，少了她父亲的打理，故乡的屋檐下如今空空一片。
　　 今年春天，繁花盛开的时候，她再次打电话给我，说是小女儿病了，在医院里，县城认识的人少，问我有没有时间去陪陪她，她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她正在给孩子讲故事，看到我，热情地唤。
　　 她的眼神没有上次那么憔悴，脸也红润了许多。头发高高扎起，一条马尾辫在脑后蹦来蹦去。风衣很艳丽，大红色的，透着喜庆。她风风火火出入医院，一会去打水，一会去找护士。
　　 待她忙完，便拉着我的手开始絮叨，去年家里盖了一栋楼，三层，上上下下十几间房子，花了二十多万。孩子爸爸在大城市开出租，收入还行，月月都把钱打在她账户上。大儿子读五年级了，学习很棒，上次月考第五名，真是给她长脸了……
　　 我又问她，种玉兰花了吗？
　　 她惊诧，疑惑地看着我说，怎么又想起花了。
　　 我说很想念她们家以前的玉兰，那么多，绿油油一片，像韭菜，像小麦，那些是故乡的物种，是印在骨子里的美好。
　　 她笑得花枝招展，说没有种玉兰，但是楼房周围种了大丽花，还种了许多种颜色的月季，大团的花朵，色彩明亮，花团锦绣，比玉兰好看，让我抽空去看看。
　　 我一直没有时间去她家看月季，尽管知道那花很香，但是，想起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排簇拥的、纤细的、洁白的玉兰花……
　　
　　 二、开在街头的羽衣甘蓝
　　
　　 街头花坛里栽植有序的簇簇花朵，像菜花一样的花，像蒲团摆放得整整齐齐。叶片和花朵长得精致，如同玉雕般美好。
　　 “请问这花叫什么名字？”我问在清扫花坛周边沙砾的环卫大妈。
　　 拿着扫把身穿黄色大褂的大妈，抬头，拍了拍身上的浮灰，笑着说：“这花儿叫羽衣甘蓝。”
　　 “羽衣甘蓝。”我重复一遍。
　　 “嗯，羽衣甘蓝，是不是很好听。”大妈又跟着重复一遍说道：“”打扫卫生五六年了，就稀罕这花，就像卷芯菜一样，接地气儿，还耐冻，你瞅瞅，这大冷的天，其它花都冻得蔫蔫的，就它还嫩生生的，每天早上起来，瞅瞅这好看的花，心里就暖的很，扫地也有劲头儿呢！”
　　 我“嗯”了一声，蹲在大妈眼前，挪近一点，仔细看着这花。花叶子挨着根部的地方是绿色的，上半部分就变成了紫红色、玉白色，那叶子就像花朵一样，形态极美。配了“羽衣甘蓝”这个名字，既有诗情，也存画意。
　　 看着扫地大妈手上冻得深一道浅一道的裂口，皴得像花的褶皱，我的心里猛然一揪。花在街头花坛里默默开，陪着扫地大妈，于寒冷的冬日相辅相撑。我抚摸了一下那簇簇美好，手心里泽出来的都是欢喜。
　　 今天早上送孩子去幼儿园，走出校园，太阳刚好从楼层后边长出来，花坛里的羽衣甘蓝一如既往的美好。我蹲下，又一次仔细看着它们。紫红色、玉白色两种花色交替栽植在小小的花坛里，硬生生地给冬天上了装饰。
　　 恰巧又一次碰到那天扫地的大妈，她正坐在小凳子上休息，她还是那么笑一下，接着用手掐了冻得通红的鼻子，然后对另外一个扫地的大爷说：“公园西大门处有一家早餐店免费给环卫工人吃饭，不要钱，你去吃了吗？”
　　 大爷说：“听说了，我还没有顾上去呢，咱们这段到那边有点远。你去了吃了吗？吃的啥饭？老板和气儿不？”
　　 大妈呵呵笑出声，连声说：“我这几天早上都去吃了，胡辣汤、包子、油条，还有稀饭，怪好哩，老板夫妻俩都是厚道人，你得空了去瞅瞅，能省几块哩！”
　　 “行，明儿早我抓紧扫，得空就过去。”大爷说完，把蛇皮袋做成的撮箕里的垃圾倒进不远处的垃圾箱，沿着路边继续低头扫地了。他沿着花坛边扫，紫红色的、玉白色的羽衣甘蓝就在他的身边，开得很欢。
　　 大爷和大妈的对话让我产生好奇，小城不大，但是人却不少，按照街道算，每条街道配几个环卫工人，如此一算，扫地的，出垃圾的，那队伍也不小。如果都去吃免费早餐，那得承担多大的代价，天天免费，不是打广告的一天两天。
　　 有天早上，我特地去那家给环卫工人免费吃早餐的地方，在小城公园门口的侧边，小店不大，两间门面，外边摆几张桌子，好几位穿着黄色大褂的环卫工人正在呼噜呼噜地喝着胡辣汤。
　　 三个人的早餐店很火热，忙碌得很，在门口花坛边竖着一个小牌子“本城环卫工人早餐免费，另有开水供应”，那字虽然写得不是规整，但很醒目，和花坛里的“羽衣甘蓝”一样，带着菜花的形状，有着玉雕般的美。
　　 羽衣甘蓝花耐寒，雪霜冷冻后，透着冰清的美，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因而又得名“叶牡丹”。它开在早餐店门口，每日里看着来来往往的环卫工人。
　　 那天，我坐在靠近花坛的地方，一边看羽衣甘蓝，一边喝着稀饭。小米稀饭粘稠，带着暖胃的清香。咬一口脆响的油馍，心里升起一股一股的温暖。羽衣甘蓝，在严寒的冬日兀自绽放，全城都飘着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