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也得有个二三十年了。那时的北方农村情况都差不多，谁不比谁穷多少，谁也不比谁富多少。生活到底如何，只有自己的肚子知道。
　　 现在种地都用化学肥料，除草有除草剂，播种收割全部都是机械化。可那时，黄牛犁地，手工拔草，似乎和世世代代的祖辈没有太大的区别。很多富于幻想的人对这篇贫瘠的土地失去了信心，料定填不饱肚子，也无力娶妻生子，开始憧憬北大荒的肥沃。
　　 东北回来的人笑呵呵地说：“那里能吃饱饭。”就是这一句很普通的话，让很多备受煎熬的人最终下了“闯关东”的决心。于家二兄弟也被这股北上的大军裹挟着，开始了异乡的生活。
　　 饭是吃饱了，精神上却很苦焦。特别是过年过节，思乡之苦甚是难熬。家乡的景象历历在目，一座破房子、一棵小树、一条崎岖不平的土道，这些不起眼，在当时甚至痛恨的东西，时常出现在他俩的梦里，久久不能释怀。
　　 一晃十年过去了，两兄弟都长成了三十来岁的壮汉，于老二已经结婚生子，于老大却依然孑然一身。有天于老大说：“兄弟，我们回去吧！听说家乡也能吃饱饭了。”
　　 “嗯哪！”于老二二话不说马上同意了。老二的媳妇秀英，灵秀、贤惠，和世代的中国妇女一样，如蒲公英般，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
　　 回来后，生活和东北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气候更宜人了。父母早亡，兄弟俩相依为命。于老二不忍心让大哥冷锅冰灶一个人生活，就没分家，有地一起种，有饭一起吃，一家人其乐融融，不知道的甚至分不清秀英到底是老大的媳妇还是老二的媳妇。
　　 生活改善后，家里人给于老大张罗媳妇。期间很有几个不错的对象，但就是入不了于老大的法眼。兄弟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于老大脸一红，吱吱唔唔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又过了几年，于老二死了。他去外面办事，回来喝了不少酒。摩托车在路上画龙，一辆车挂了他一下，于老二连人带车倒在了路边的树旁。等发现后，于老二已经死去多时了。
　　 死了能怎样？只能是埋了。家里人哭一通，生活还得继续。等于老二一死，秀英就对大哥说：“他哥，我们分家吧！”
　　 于老大哎了一声，全凭弟妹做主。
　　 说是分家，可实际却分不彻底。春种秋收，好几十亩地，对于一个孱弱的女人来说，根本忙不过来。孩子呢，也恋大爷，一会儿不见，就闹着要找。时间不长，风言风语就传开了。
　　 迫于无形的压力，秀英狠狠心断绝了和于老大的一切联系。再苦，地也要自己种，孩子再闹也不妥协。秀英这样苦熬苦干，一年不到人就脱了相，眼睛大得像铜铃，各种疾病也找上门来。这些都还都能忍受，可心中的愁苦却无人诉说。心中就像有一个什么东西，你越压抑它，它越膨胀。
　　 于老大何尝不痛苦。有次他偷偷帮秀英干活，让秀英发现，把他大骂了一通。他感觉很委屈，眼泪含在眼里，使劲儿往里瞪。这件事被好事的人瞥见，一宣传竟又成了流言的铁证。
　　 于老大时常想：我需要的不多，就是和以前我兄弟活着时一样，一家人其乐融融。可他兄弟死了，这个幸福的前提也就没了。
　　 村里有个善良的大妈，看这两个孩子这么痛苦，很想点拨一下他俩。就半开玩笑地对于老大说：“你们俩这样苦熬着干什么？不如就搭伙一起过呗！你弟妹可不错，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对秀英也是半开玩笑地说：“跟着你大哥怎么了？要说就让他们说去，现在说得还少吗？听拉拉蛄叫唤还不种庄稼了？你大哥的人性你还不知道，知根知底，以后还能让你受委屈?再说了，于老二姓于，于老大不也姓于吗？孩子也没随人家姓去。”
　　 于老大可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听这话闹了个大红脸，更不敢和秀英碰面了。
　　 秀英主意正，心眼也活泛。可这话乍一听，也感觉很不好意思。事后一细想，知道大妈也是为自己好，话也在情在理。与其这样委屈自己，不如大胆一些，再走一步。
　　 打定主意后，她把于老大叫到家里，问于老大：“大哥，给你说个媳妇儿行不？”
　　 “啊？好啊，弟妹说的是那家的千金？”于老大一听这话，心里一寒，感觉很不舒服。
　　 “大哥，你远观！”秀英说。
　　 “远观无有啊！”大哥看向远处。
　　 “大哥，你再近瞧！”秀英又说。
　　 于老大的视线落在秀英的脸上，秀英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脸上满含娇羞之色。
　　 “啊！”于老大大惊失色，一连说了十八个不行。
　　 “不行就不行！我还看不上你呢！”秀英连推带搡，把他轰出家门。
　　 第一次虽然没谈拢，彼此的心灵却受到很大的触动。于老大慢慢也想通了，细细想来，数次相亲不成，难说不是一直在寻找秀英的影子。
　　 于老大不会说漂亮话，就死皮赖脸地帮秀英干活。打他骂他，他都不生气，一副笑嘻嘻的橡皮【山东方言：通赖皮】样。看他如此模样，秀英也没有办法，倒感觉出他的几分可爱。
　　 秋收，两人在玉米地里砍棵子。那天的天气非常好，蓝天白云，鸟叫蝉鸣，风吹得棒子叶哗啦哗啦地响。秀英看上去很羸弱，干活却很利索，不一会就把于老大落出去几丈远。于老大不经意的一抬眼，突然从玉米叶的缝隙，窥见秀英白皙的脖颈。秀英虽然穿着干活的衣服，浑身很脏，但衣服里的风姿却显露无遗。一时间，他竟然看痴了。
　　 秀英感觉后背有双眼睛，猛一回头，正与于老大的眼神相碰。于老大连忙装饰【山东方言：假装】着干活，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秀英回来，推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我没有！”于老大睁着大眼说瞎话。
　　 “还说没有，我看你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说着又推了他一把。于老大的心痒痒的，也推了她一把。一来二去，两个人的手攥在了一起。一不小心，于老大又抱住了秀英的腰。
　　 秀英嗔怒道：“放开我！我是你弟妹，别这样没大没小。”话虽这样说，双手却紧握着他的双臂不让松开。
　　 于老大头一别【同，歪】：“我不松开，我就不松开，我就要抱我弟妹！”
　　 “呵！长本事了？有本事你亲我！”
　　 “亲就亲，谁怕谁！”于老大一口亲了下去。
　　 “你竟然亲你弟妹，你不要脸！”
　　 “哼，不要脸就不要脸，要脸不得果子吃！”
　　 ……
　　 你看，人都是这样学坏的。
　　 两人办完喜事，秀英在于老二的坟前哭个不停。于老大在旁边用他那不太标准的东北话不停地劝：“这都是没法的事，这都是没法的事……”
　　 2017-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