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儿草几株忆当年(外一篇)
一、儿草几株忆当年
小时候顽皮捣蛋,想要捉弄谁,便去采花,紫色的花,长在河畔,一兜一兜,一兜长好些枝条。它的花就长在枝条上,叶子颜色浅淡,少了苍劲的绿,一眼看去全是花,一串一串的花。
这样的花,折几枝,趁谁不注意,放在他(她)的鼻尖下,让其闻闻,一会工夫,准会头疼。在故乡,我们叫它“头疼花。”
因紫花让人头疼,所以很少人碰它,一眼望去紫花一片,美的壮观。
村子里的郎中说:“别看这花不招人待见,却是药材中的极品,治多种病。”据说,当年,村子东头的八爷咳嗽得厉害,从公社医院抓几副药吃都没有效果,村里人给说了土方子,去河畔捋了一篮子头疼花,回来放大锅煮,沸腾后,兑了白糖喝,后来竟然好了。
有一天,我在邻居大姑家玩,老太太牙疼直哼哼,喊母亲去给她看看,非要让我妈用针把那牙齿扎扎,说是扎破了冒冒血,就不疼了。我妈拿着针,看着老太太口腔里红赤赤一片,吓得不敢扎。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最后还是用土方子把头疼花晒干碾末,擦牙止痛。
村子对面的坡上住着一老头,他吃力地攥着镰刀,把一兜一兜的头疼花割掉,最后用那双攥不住篮子的手艰难地拢成堆。
他有家,却像个孤家寡人住在山上,屋子破败,挡不住风,大堆的头疼花枝条被他捆成小捆,被码得整整齐齐,像墙壁一样矗立在房子四周。
那年,我在寨坡上割草,背篓装得太满,一个人背不起来。正一筹莫展时,他来了,手里还是攥着那把镰刀。一只胳膊挎着篮子,里边装的还是头疼花枝条,那时候花已经快败了,枝条上稀稀落落几朵花。
“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叫啥名?”他没有先扶我起来,开始查起了户口。
我报出了爹和我的名字,他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那你得喊我哥哥!”
这么大年纪,还那么丑,我不敢喊他哥哥,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那凸出的眼睛似乎要掉出来,我很害怕。
他没有再问什么,让我站起来,两手拉起了背篓,在他的托扶下,我背了起来。
再后来,我去山坡上割草,特地去了他的土坯茅屋附近。在他屋子前边是个菜园子,有意思的是篱笆不是木柴绑的,而是一圈子头疼花,那花长得很壮实,比河畔的要高大许多。紫色的花长长一拉溜,挨着紫花的地方,搭一棚架,那上边爬满了藤蔓,丝丝搅搅的瓜秧子,带着生命的翠绿。
他朝我笑,问:“你不怕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说:“头疼花好啊,闻着晕晕的,头疼一会,便没有多余的想法了,有了这些花,鸡鸭鹅也不朝菜园子挤了,菜也少了糟蹋,多好!”
我上中学的时候,离开了故乡,不再去山坡割草了,那个屋子就成了记忆,而后,他死了,被抬回村里,埋在村子后边的地里,刚好挨着地埂。地埂上,头疼花很多、很多……
二、篱笆旁的蜀葵花
花太多,朵挤着朵,挤满一两米高的杆子,叶子大,像蒲扇,从下到上,依次减小。
在乡下,它贱生贱长,不施肥,不浇水,不拔草,种子粘土,便能发芽。第二年,那根还能再长出新芽。它像两栖物,种子、根都能发芽,随之开花再结果,然后年年如此。
我叫它“麻杆花”。这名字,很土气,带着乡村的味道,越发的土气。和我故乡的亲人一样,浑身带着土腥味。二奶奶菜园子入口处,长一溜,像篱笆一般挡住了捣乱的鸡鸭,棵棵高耸,花朵锦绣,光红色分浅红、深红、紫红、白色的,半拉菜园外边都是花。花蕊碎的像絮絮,轻轻碰一下,便纷纷落在手上。
我以为老太太喜欢麻杆花,后来才知道她采了花说是对女人有用的,万一谁家女人虚了,熬点喝喝,能治病。村里女人来她这里找花习惯了,她也年年收集成习惯了。
二奶奶九十高寿去了,她生养了六子一女,在村里屈指可数。她出名的能干,年轻时候地里活一把好手,一双没有裹的大脚,走遍村子的旮旮旯旯,用她自己的话说,走路都能扇起一阵风。
她用一双大脚走路,用一双大手种庄稼,从艰苦的日子里走过来。三爷说:“我穿着二奶奶做的鞋子,吃着她做的饭长大,二奶奶是了不起的老太太,值得任何人尊敬!”
我的印象里,二奶奶就个老婆婆,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那个样子。
在故乡,二奶奶住两间水泥砖修的房子,屋顶是石棉瓦。挨着山墙搭一间厨房,厨房门前有一棵懋构树,树下经常坐着五六个老太太。按照叔叔们的意思,让她轮着住,一家住一月。
二奶奶不愿意,坚持自己住,她对我说:“娃,咱老了,不干净,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再说了,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自己的孩子好说,媳妇就两说了,你说我想的对不对?”她牙齿掉得只剩下一颗,说话漏风,吐字不清晰。
二奶奶脾气倔性子强,搬迁到移民新村,她没有房子,为了能一个人住,非要卷席子去村子后边的菜地搭帐篷。
几个叔叔好说歹说,最后住在了小叔家的后院里。小叔给她盖一间平房,修了一个单独的灶台,摆了一张床,我给她送去一个电饭锅,一个电磁炉,算是乔迁新居了。
平房挨着后门,她整天坐在后门边。她把盖房子挖出来的土一筐一筐移到后门外边很窄的地方,愣是开辟出了一块菜园子,栽了几排韭菜,点了几架豆角,更有意思的是又长出了一棵“麻杆花”。
她笑着对我说:“花种是搬迁以前捋的,生怕霉了不出芽,没想到,这花命贱,随便一扔,又扑棱扑棱开花了,一棵也好,明年就一堆了哦!”
二奶奶的后门边,经常看到好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她们絮絮叨叨,口齿不清晰,谁也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但是,谁也不妨碍她们,就像那麻杆花一样,虽然贱生贱长,但是生命力顽强得让人佩服!
想起二奶奶的麻杆花,去查资料,这才知道,它竟然有那么多好听的名字,果木花、木槿花、熟季花、秫秸花、端午花、大秫花…..“蜀葵花”是其中一种,更令我惊奇的是,《草木记》称它为“一丈红”。这个名字让我联想到了麻杆花长长的杆子,那杆子上结满红红的花,可不是有丈把长吗?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读着岑参的七言歌行,我在心里就想起了过世的二奶奶,也想起了她种的那些麻杆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