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今生有你在梦里(小说)
有些花只能开在梦里,有些人只能放在心里。
一
他走在小镇的大街上,步履轻捷,浑身散发着一股煦日暖阳般的气息。他心情很好,他要去哪里呢?
手机忽然响了,他止住脚步,将iPhone取出来,看了一眼,放到耳边,“喂,爸,有什么事吗?”号码是父亲办公室的,而父亲的办公室就他和父亲两个人,所以他没等对方说话便问道。
“喂,阿展,你快回厂来,厂里出大事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充满焦灼。有什么事情能让向来“稳若泰山”的父亲惊惶失措?他不禁心下一沉。
“爸,出了什么事?”
“孙楚君的手被机器轧断了,现在她已经被送去省医院了,我马上要去医院处理,你快回来帮张大明照看厂子……”
“好,我立刻回去!”
竟然是出了这样的大事!他惴惴不安地往回赶。那是他父亲呕心沥血多年终于兴办起来的一家小工厂,他大学毕业后在厂里给父亲帮忙。自然厂里的工人他都很熟悉。孙楚君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工,高高的个子,挺漂亮的,可如今,她的手……
回到厂里,他径直走进车间,车间主任张大明迎了上来,没等张大明开口,他便疑惑地问:“张主任,孙楚君怎么让机子轧到手了?”
张大明扫了一眼车间,工人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工作,机器发着吵人的噪音,“阿展,我们出去说。”
张大明边走便说:“孙楚君的手伸到机器里,还没等拿出来,机器就已经合了上去。孙楚君精神疲倦,也许是近来赶货连续加班的缘故吧。”
他浓眉紧锁,静静地聆听。父亲办厂有起色还不到两年呢,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事故,这对父亲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晚上十点多,父亲才风尘仆仆地从省城回到家,脸色很不好,他急忙帮父亲倒了杯水,“爸,您累了吧?”
父亲没有回答,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他才接口说道:“阿展,孙楚君的手虽然再植成功了,但外观和功能都有很大影响,以后可能就只有一只手有用了。她残废了,她的下半辈子就只有依靠我们厂里了……”
肖展沉吟了一下,安慰父亲:“爸,现在别想这么多,她为厂子伤了一只手,厂子维持她的生活,也是应当的。我们厂里接济她的生活也没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哎!”父亲却长叹一声,说:“只怕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啊!”
肖展一下子还没有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这时又说:“过些天,你再代表厂里去医院看望一下她。”
肖展点了点头,心却莫名地乱了起来。
按照父亲的意思,这天肖展去看望因工受伤的孙楚君。上了医院住院部大楼,他敲开了病房的门,为他开门的是一位五十不到的妇人。他看见孙楚君躺在病床上,猜想这位是她的母亲。果然,孙楚君这时说:“妈,他是我们肖厂长的儿子,厂里的二把手。”
肖展连忙自我介绍:“阿姨,我叫肖展。”
孙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让他进了门,他把手中的水果等礼物放到孙楚君床边的桌子上,又将手中的一大束“百合”插到床头的花瓶里,问道:“楚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听见孙楚君的回答,只听到孙母说:“感觉怎样?还能怎么样?”一字一句,分明没好气。
他不言语了,孙楚君这时缓缓将左手臂伸到他的眼前,他大惊,孙楚君的胳膊上赫然是受过重创经过再植的手,手腕处被外力截断的痕迹十分明显,伤疤看起来那么吓人。
肖展默默地将目光转向别处,许久,他才敢正视孙楚君,白晳的皮肤,嘴唇很精致,眼睛明亮有神,可她的一只手却成了那样,而那只手是在他家的工厂里失去的……
肖展下住院部的楼梯时,头脑还是昏沉沉的……
二
孙楚君终于出院了,从省城回来后,她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厂里,径直走进厂长办公室。
肖展和父亲肖仁奇同时站了起来,“啊,楚君,回来啦!”
孙母反问道:“不回来难道一辈子住医院里?”
孙楚君连忙打断了母亲的话,“妈,别这样说话!”
孙父这时说:“肖厂长,我们全家这次过来是商谈楚君的事情……”
肖展招呼道:“大家请坐!”
孙父、孙母、孙楚君、肖仁奇、肖展五人围坐在一起,气氛隐隐有些紧张,孙父说:“楚君为厂子里失去一只手……”
肖仁奇说:“我们工厂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楚君的住院费、医疗费、以后的生活费什么的,我们厂里全都包了!”
孙父说:“肖厂长,这些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楚君原来是一个手脚灵活的健全人呀,她能上班、能做事,完全可以像所有正常人一样度过一生,可是现在呢?她不一样了,虽然再植手术成功了,但外观和功能都没法和之前相比啊,而且她必须承担自己精神上的痛苦、来自别人异样的眼光,也必须……怎么说呢,一只手总没有两只手方便……”
孙母直截了当,“楚君一只手成了那样,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呢?”
孙楚君低头不语,听到母亲的这句话,脸一下子红了。
肖仁奇说:“那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孙父说:“为了楚君以后的生活,一辈子的生活,我们向你们提出两个要求,任你们选择,选好了,我们签一份协议,不单是书面上的,也是道义上的!”
“哪两个要求?”
“第一个赔偿楚君一生的损失费,精神上的,身体上的,她不能很好生活的补偿……”
肖展愣了一愣,瞅了眼父亲,又将目光投向了孙楚君,他很同情她,可他和她的父母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孙父接着说道:“第二个,楚君现在成了个残疾人,她虽然手和之前不太一样,可她也应该拥有平常人的生活……”
肖展忐忑不安地凝视着孙父,不知道这个爱女心切的父亲还会提出一个这样令人吃惊的要求。
孙母接过话茬,铿锵有力说道:“第二个要求,就是要你们家儿子娶我们家的女儿!”
孙父道:“就是的,如果这样,楚君成了你们家的儿媳妇,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什么了。”
“你们说呢?”
肖仁奇没有说话。
肖展却坐不住了,娶孙楚君?他想都没有想过,“梦妍花”的影子,似有若无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有那种似蓝非蓝似紫非紫淡淡的颜色,既高贵矜持又灿烂妩媚的小花,才能让他为之心动。“梦研!”他在心中轻唤了一声。
他蓦地站起,说:“我到车间去看看,爸、孙叔、孙婶、楚君你们……”他大步向屋外走去。
肖仁奇看了一眼儿子远去的背影,依然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的要求请容我们好好考虑些时日,再答复,怎么样?”
孙母还要再说些什么,孙楚君抢过话:“厂长,那我们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们!”肖仁奇立起身来。
晚上下班后,肖仁奇、肖展父子俩回到家中,肖展的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迎了出来,说:“你们回来啦,晚饭准备好了,洗洗吃饭吧!”
饭桌上,母亲察觉到了肖展的异样,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走到肖展的身旁,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阿展,你脸色不太好,没有不舒服吧?”
“妈,没事,吃饭吧。”
肖仁奇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儿子,迅速地扒着饭。
饭后,母亲收拾碗筷去刷洗了,客厅只有肖仁奇和肖展父子二人。
肖展做了个深呼吸,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将脸转向父亲,缓缓地说:“爸,孙家的要求您认为应该选择哪一个?”
肖仁奇看向儿子,注视了好一会,没有回答,嘴角渐渐溢出了丝缕笑意……
肖展仍然注视着父亲,父亲终于开口了,“工厂的兴荣是我的事,我老了,厂倒厂闭其实也无所谓。我只要留下一笔钱为你妈和我养老,再留点钱给你,你去干自己的事业。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我就可以安享晚年,尽含饴弄孙之乐……”
“爸,您怎能这样说呢?”肖展打断了父亲的话,“爸,投资办厂是您一生的心愿,您当年含辛茹苦,步一步挺过来不都是为了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这样的事业吗?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发展,您怎么甘心放弃呢?”
肖仁奇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尽显无奈之情。
“孩子,我又怎能牺牲你一生的幸福啊,婚姻是终身大事,一辈子的大事啊!”
“爸……”肖展垂下了头,无语。父亲的话,触痛了他的心,他想不通,为什么父亲的事业与他的幸福会有这样的联系?
难道命运就安排他为父亲的事业做出牺牲吗?就不存在两全其美?
肖展心乱如麻,他感到头异常沉重,便拖着疲乏的身子缓缓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桌边坐下,拿起笔,翻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梦妍花”。
太阳透过窗帘斜射到床头一角,肖展睁开眼睛,他拿过床头的闹钟,见时针已指向七点十分,厂里定在八点上班,他现在起床还来得及,可他懒得动,头脑仍一片混沌。
父亲敲敲门后推开门走了进来,“阿展,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他睁着眼,不想动,“爸,只是想睡睡。”
“阿展,你今天就不要上班了吧,爸今天放你的假,好好在家休息下。”
肖展目不转睛看着父亲,没有吱声。
肖仁奇拍了拍肖展伸在被子外面的手,说:“你放心,我今天上班就打电话给孙家答复,让他们过来签协议,再解散员工,变卖机器……”
“爸……”肖展不相信似地盯着父亲,父亲成立工厂的那天,也曾拉着他的手孩子似地连声呼喊道:“阿展,爸爸成功了,爸爸的理想实现了,爸爸太高兴了!”父亲是多么热爱他的工厂、他的事业、他追求的梦想啊!
肖仁奇看懂了儿子的疑惑,继续说:“阿展,爸爸选择孙家的第一个要求。”他的脸上绽放出了慈祥的微笑。
“爸!”肖展从床上一跃而起,“您不可以这样做!”他快速地穿衣、套鞋,“爸,我要和您一起去上班,您等我!”
“爸,我们走吧!”很快肖展便洗漱完毕,父子俩并肩走出了家门。
“阿展,你还没有吃早饭!”
“我买两个包子带到厂里吃!”
肖展走在父亲身旁,他看到父亲的脊背已不再那么挺直了。父亲有点显老了,岁月毫不留情在他的身上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他的头上也已有根根白发,阳光一照,夹杂在黑发中特别惹眼。
他感到心里酸酸的……
三
肖仁奇把张大明叫到办公室,张大明听明白了厂长的意思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厂长,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不,张主任,厂长并未考虑全面,你先回车间吧。”肖展替父亲作了回答。
张大明走了,肖仁奇不解地看着儿子,“爸,我替您决定了,接受第二个要求!”
肖仁奇垂下眼睛,一会儿抬头,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儿子,斩钉截铁地说:“不能这样!”
肖展拉父亲在椅子上坐下,说:“爸爸,我反正是要结婚的,娶了孙楚君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的声音渐渐细小了下去,“孙楚君看上去还是一个明理的人……”
他看父亲的眼光犹豫不安,又提高了声音,恳切地说:“爸,您答应我吧。楚君如果不是伤了手,她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子吗?而她的手是我们的工厂造成的,是为我们家失去的!我又不是多么的出类拔萃,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爸,我很同情她,也……喜欢她……”最后三个字,他自己知道是硬挤出来的。
孙父、孙母来到了肖家,楚君没有来,是肖展打电话请他们二老过来的。肖展用眼神示意父亲说明一切,肖仁奇的目光有些闪烁。
当孙父听清肖家愿意接受他的女儿成为他们家儿媳妇的时候,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孙母却仍板着脸,她咄咄逼人,“那你们家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肖仁奇说:“既然这事已经定下,我们两家就先给孩子定亲。”
“不,不行!”孙母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们的意思是?”
孙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和楚君母亲的意思是……”
孙母接了话,“让他们尽早成家吧!我们做长辈的也早卸担子少操些心,你说是不是?”
肖仁奇说:“是不是操之过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肖展,肖展埋着头,没有看他,肖仁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
孙父说:“老肖,我们不如将日期选在八月初八,离现在还有半个多月呢,准备些什么,时间也充足。”
孙母说:“反正是早晚的事,早办早省心!”
肖仁奇无话可说了。
肖展这时轻声说:“孙叔、孙婶,我和楚君的婚事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肖仁奇看着儿子,眸中隐隐有一丝无奈之情。
孙母却又话锋一转,“楚君她哥早就成家立室了,自立门户了,一直都是楚君陪在我们身边,给我们解了多少闷?我们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这话似是说给肖仁奇听的,又似自言自语,还像是故意说给肖展听的。
送走孙父、孙母,肖展无精打采,看上去相当疲惫,肖仁奇则默默不语。
肖展问:“爸,您怎么不说话?”
“阿展,你有没有恨爸爸?”
听父亲如此一说,肖展心头一热,说:“爸,我恨您什么?我怎么会恨您呢?和楚君的婚事是我自愿的,又不是您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