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安居园。
　　 地上的片片黄叶，有着风雨拂过留下的沧桑烙印和无限惆怅。黑压压灰蒙蒙的雾霾，掩盖着扑朔迷离的世界，将人们浸泡在PM2.5之中。儿时的蓝天白云，早已成追忆，犹如妈妈的笑容，是回忆的痛。
　　 我来到妈妈面前，将康乃馨送给她。“白如莲”，三个字立在碑中央，醒目，痛心。我抚着妈妈慈祥的脸，思念和疼痛，泛滥心头。
　　 亲爱的妈妈，我还记得，你从不让我进厨房，你说我是你的小公主，只负责成长和美丽。你亲手给我戴上的花蝴蝶，让同龄的小朋友们羡慕不已。你用心给我编织的毛衣，温暖着整个冬天。
　　 妈妈，自从你离开我以后，我就成了孤儿。是安延，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温暖。除了你，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的笑容，他的善良，像极了妈妈。他是爱人，是亲人，他如兄似父。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只是，因为没有你，幸福生在会痛的心田。
　　 妈妈，明天，我要去新加坡。我一刻钟都舍不得离开安延，但是，工作不能延误。妈妈，我爱安延，如爱你一般的爱。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妈妈，天气凉了，你在那边要注意保暖。你要是想女儿了，就来我梦里，与我相见。
　　 起身与妈妈告别。转身，秋风起，树叶落，泪朦胧。
　　 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曾无数次这么告诉安延。妈妈生前，不争不怨。苦和累，以及世间种种的不公，她以笑脸相迎。妈妈常说，冷暖自知，无须告知世界。妈妈六岁时，她的父母相继离世，她跟着年迈的奶奶过了两年。奶奶去世后，她跟着叔叔生活。叔叔娶妻生子后，她成了多余的人。十岁那年，妈妈一个人搬回她父母留下的简陋的屋子，以捡破烂为生，她犹如一朵野外的小草，坚强、独立、乐观。
　　 十三岁，妈妈进厂，当了一名工人。
　　 十五岁，妈妈遇到我父亲，父亲对妈妈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的爱情，到底是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婚后两年，父亲吃喝玩乐嫖赌，将家当成宾馆。妈妈不悲，因为有了我。妈妈没有文化，她希望我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她努力赚钱，供我上学。妈妈为了给我凑齐学费，上班之余，另做两份兼职。自我记事起，父亲仅仅是一个代名词。我讨厌他！我恨他！他工资不够花，常常将妈妈的工资偷去或骗走。他喜欢与有夫之妇勾搭，别的女人的丈夫，闹到家里来，这是常事。父亲在城里工作，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与妈妈在乡下的日子简单、清贫、快乐。父亲回到家，烦事跟着到家。他不是因为想家想我和妈妈，而是因为他在外面惹了事。一次，有两个男人来家里闹事，说是父亲勾搭他儿媳妇。我拿起菜刀指着他们说，有本事将我父亲弄死，我决不找你们！但是不要到我家里闹事！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父亲，我和妈妈的日子多么简单幸福啊！我多次劝妈妈离婚。妈妈说，她可以没有丈夫，但我不能没有父亲。与我，父亲是个未亡人，有，不如没有！
　　 我的童年，在父亲的阴影下度过。因为父亲，我从小见识了无数次各种打打骂骂的事情。我渴望长大，可以保护妈妈，可以挣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可以远离父亲。大学四年，需要住校，对妈妈的想念，无法形容。每当周末，我迫不急待回家。妈妈怕我在学校吃不好，她养了成群的鸡鸭，我每次回家，她都要杀只鸡或是鸭给我吃。我参加工作后，拿到的第一个月工资，给妈妈买了一套新衣，买了一双当时最流行的皮鞋，剩下的全交给妈妈。妈妈嘴里说我乱花钱，脸上却似春天的一朵花，幸福地绽放着。
　　 第二年，我贷款在城里买了房，将妈妈从乡下接到城里。我警告父亲，不准来找我们！父亲多少有点怕我。他知道我为了妈妈，会和他或是任何人拼命！我不让妈妈在工厂上班，我说我现在有能力让她在家享福。上班，妈妈送我到公交站点；下班，妈妈在公交站点等我；回家有妈妈做好的可口的饭菜。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妈妈搬到新家后的那两年。
　　 本以为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幸福却被父亲的风流情事碾压成碎片。清楚地记得，那年六月，在这样一个缤纷多彩、幸福快乐的季节，妈妈永远离开了我。灸热的夏日的阳光，如寒冬的冰雪，覆我之身冷我之心。悲伤，何必眼泪！我没有哭，心里已是泪流成河。直到妈妈下葬，父亲都没有露面。事后我查明原因，得知是父亲在外勾搭一个有夫之妇，几个男人来到我家找父亲，没有找到，他们将我屋里的家具、电器，敲得支离破碎。妈妈着急，心肌梗塞，栽倒在地，没能再起来。将妈妈安葬后，我雇了两个人，找到父亲，打断了他一条腿，扔在荒野中，任他自生自灭。
　　 妈妈在与不在，她永远活在我心中；有的人活着，却形同死去。
　　
　　 二
　　 新加坡机场。
　　 下了飞机，收到安延的短信：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成功或失败
　　 沧海或桑田
　　 有你相陪
　　 幸福同在
　　
　　 在出租车上，我回复安延：
　　 在重复繁琐的小日子中，
　　 寻找——
　　 小新意、小欢喜、小乐趣
　　 慢慢地，喜欢与你
　　 吃吃喝喝聊聊天
　　 聊聊小人生、小生活
　　 聊聊小欢喜、小理想
　　 似乎是提早进入老年
　　 是童真的老、是欢喜的老
　　 是无畏的老、是可爱的老
　　
　　 能够在喧嚣繁华的大都市
　　 与你作伴
　　 如同快乐相随
　　 我越来越——
　　 乐于现状
　　 安于现状
　　 喜欢现状
　　 迷恋现状
　　
　　 安延：
　　 在某个有阳光的清晨
　　 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你
　　 那忧、那愁
　　 还有那紧锁的眉
　　 ——是那么的难忘
　　 又是那么的让我痛心
　　 我曾发誓
　　 要将那忧那愁和那眉
　　 一一熨平
　　
　　 我：
　　 那忧那愁和那眉
　　 已平
　　
　　 安延：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
　　 慢慢变老
　　 这词这曲
　　 正是我的心声
　　
　　 我：
　　 我常想——
　　 带着江南的温润
　　 江南的柔美
　　 江南的小情怀
　　 和你
　　 隐居在某个小城镇
　　 有山水
　　 有瓦蓝的天
　　 有硕大的云
　　 还有，满院的花草
　　 成群的鸡鸭鱼虫
　　 我们
　　 在胭脂般的夕阳下
　　 享受绵绵的光阴
　　 和悦耳的钟声
　　
　　 安延：
　　 等你回来！
　　
　　 我：
　　 好！
　　
　　 安延。安延。我在心里无数次默默地念着安延的名。满满的幸福感！满满的知足感！满满的牵挂！满满的想念！除了上班和出差，之外的时间，我们几乎都腻在一起，相看两不厌。我们一起买菜，一起洗菜做饭，一起洗碗打理家务。抬头不见就想念，低头不见还是想念。说起来腻歪了，事实如此。试问，世间的夫妻，有几对如我们这般？
　　 车子，行驶在新加坡的街头，我观赏着这里的一景一物一人。我想，有一天，我要与安延来此一游。
　　
　　 三
　　 在新加坡的第三天早晨，收到安延的微信：
　　 晓旭，你去哪里了？
　　 我一看短信，懵了，赶紧回复：我在新加坡啊。你忘记了？
　　 安延：不对！你昨晚不是回来了吗？我们明明还温存了……
　　 我不哑然失笑：傻瓜，你肯定是做梦了。我还在新加坡呢，和客户约了明天上午签订合同，明天下午准备去买点礼物给同事们带去，当然还有你和白羽的，后天早晨的飞机。
　　 安延：难道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肯定是你梦见我回家了！
　　
　　 接下来，我忙着与客户洽谈以及签订合同事宜。合同签订好，我没有按计划的行程，一刻没停留，改签机票，提前回国。我太想念安延了！
　　 下了飞机，打开手机收到白羽的微信，她说实习期满，回家了。白羽，是我妈妈的叔叔的孙女。不知道妈妈的叔叔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城，他说白羽来我所在的城实习，想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让我多照顾。我对妈妈的叔叔一家人，谈不上有感情。
　　 我犹豫着：家里多个半生不熟的人，多少不方便，何况，我和安延的两人世界，不想有任何人干扰。转念一想，他们曾经收留过我的妈妈，和安延商量后，同意白羽实习期间借住我家。
　　 23岁的白羽，脸庞清丽，身材曼妙，如星如月的眼神，如玉如瓷般的肌肤，让人一看就喜欢。有人误以为白羽是我的亲妹妹，说我俩神色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性格差异。相比之下，我沉稳，白羽冲动。
　　 回到家，安延看见我，眼神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走上前，将我的行李箱放在一边，拥我入怀，抚着我的发，久久不肯松开。我说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没告诉他提前回国。
　　 安延拉着我的手到房间，我们面对面坐下。他拿出一张信笺，上面写着：
　　 你是前所未有的
　　 足以惊醒我的存在
　　 又是久已存在的
　　 足以支撑我的未来
　　 有你，才有家
　　 请你
　　 紧牵我的手
　　 一直！
　　 一直！
　　 一直！
　　
　　 抬头，看见安延真诚的眼神，我的内心感激不已。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因为有他，我才有家？抚摸着安延的脸庞，我深深地点点头。我们十指相扣，紧紧相握。愿世间有情人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四
　　 日子在繁琐中重复着，我和安延一如既往地好着。有的人，处着处着，就厌了，我们越处感情越香浓。我常常感觉自己很幸福。我想，安延一定是妈妈派来的人间天使。
　　 转眼间，马上要过年了。我做为公司的业务主干，自然闲不下来。安延的工作相对来说，清闲一些。安延将年货一一买好，烟花买了四箱。安延说大年夜放两箱，大年初一放两箱。我幸福地直点头。
　　 冬月二十九，公司开始放假。我和安延准备去超市逛逛，看看有什么漏买的年货。我说再买两条鱼，依了俗语“年年有余（鱼）”。安延笑着点头。
　　 楼下，遇到白羽。她瘦了，憔悴了不少。我问她可是来找我的？她的眼神，向我们迅速瞟了一眼，说不是，只是碰巧经过这里。说完，她匆匆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感觉那里不对劲，想了半天，找不出缘由。
　　 这个年，过得快乐而充实。年饭吃好，将两箱烟花搬到楼下。烟花在绽放，我的幸福也在绽放。我依在安延的怀中，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和安延守岁到零点，我们十指相扣，四目相对，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
　　 大年初一，我们在家里吃着喝着，看着回放的春节晚会。乏了相拥而睡。这一天，感觉全世界只有我和安延。初二早晨，和安延去安居园看望妈妈。初三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小聚。初四，我们那里也没有去。午后，躺在飘窗上，沐浴着新年的阳光，商议着外出旅游，目的地选在云南丽江，计划初六出发。与自己爱的、也正爱着自己的人，相依相伴，相看两不厌，幸福，莫过如此。
　　 傍晚，安延在烧菜，我准备着碗筷。妈妈的叔叔来电话，在电话中破口大骂安延不是个东西。起初，我莫名其妙，后来，我听明白了——
　　 白羽怀孕了。是安延播的种。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将妈妈的叔叔狠狠骂了一顿。挂了电话，我假装很淡定，继续将碗筷摆好，准备吃饭。心里却在旋转，七上八下。我是相信安延的，但是，谁会拿这事来玩笑？
　　 我看向安延，安延看着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从安延的眼神中，读出了可怕的信息。我无力地坐在餐椅上。无语。脑子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
　　 安延从厨房走来，坐到我对面，像个犯人，等待审判。
　　 告诉我，是不是真的？问出这句话时，我的整个身心，猛烈地颤抖。我希望安延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那怕是谎话。
　　 安延点了点头。
　　 那一刻，天崩地裂！我的世界轰然倒塌！我无力承受这个回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逃离了这个家。安延紧紧追在我身后。
　　 我拼命地跑，一条街，又一条街。寒风刺骨，新年的欢乐传来，是那么刺耳，那么讽刺。跑到安居园，跪在妈妈面前，我泪流满面。这是我第一次在妈妈面前落泪。
　　 妈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曾经与我海誓山盟心心相印的人，成了如今回不去的故地。我不想再看见他，但我舍不得他，我舍不得他……
　　 我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在这个漆黑的冰冷的夜里，谁来心疼我？没有！除了妈妈。
　　 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时候，谁的电话，也安抚不了我的心伤。
　　 夜，越来越黑；心，越来越痛。深秋的风，漫天飞舞。我的身子已渐渐麻木。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将我抱起来，然后给我擦拭眼泪，睁眼，看见妈妈。我一头扑在妈妈怀中，诉委屈，道心肠。
　　 妈妈说安延不是这样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或是原因。
　　 我说妈妈，你带我走，我想跟你走。
　　 你快回去看看安延，好好照顾他。妈妈说完，放开我，转身离去。
　　 我想去追妈妈，脚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踏不出一步。我挣扎，挣扎，醒来，原来又是一场梦。
　　 回想梦中妈妈的话，我理了理思绪，打开手机，看到无数个未接电话。安延的几个朋友发来微信：你在哪？安延出车祸了。快回来，安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