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出去了！她决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
　　 有这种想法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毕竟，快奔四的人了，孩子都上了初中，没有必要再和自己过不去。
　　 可她老觉得活得憋屈。特别每天看见自己那个窝窝囊囊的男人，就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都怪爹呀，当年非逼着闺女嫁给这个叫栓子的男人。说他家里厚实，又会木工手艺啥的。自己不答应，说柱子长得跟武大郎似的，又胖又矮，自己看见心里别扭。爹发火：“小孩子家，你懂啥？长得好是当吃还当穿？男人能出力，女人能生娃，不是好样啥是好样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愿意，说说看村里哪个你愿意？”
　　 她没敢说。当着爹的面她一个姑娘家哪好意思说！更何况那些年村里不行谈恋爱，谁跟谁好也都是偷偷摸摸不敢公开。她自然也不例外，她跟村里铁良好。铁良上过高中，是村子里民办教师。大高个细长条白白净净，说起话来慢声细语招人喜欢。她只能晚上跟铁良商量，让他赶紧托个媒人上门说亲。铁良害怕得很，磨磨唧唧犹豫半天才说行。她于是回家苦苦的等，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还是栓子送来的彩礼钱！
　　 还能说啥呢？她只能没人处一个人偷偷的哭。她觉得一切都是命，命里欠着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跟着他可能也就是为了还债。她觉得一辈子在亲戚朋友面前也抬不起头。她很羡慕现在的年青一代，好上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睡到一块！当爹娘的气得哆嗦却根本插不上边。虽然那时自己并不是村子里最美的女人，可她一听别人说鲜花插到牛粪上就躲得远远地。她从来不跟自己的男人一块上街赶集，她认为两人走在一起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她丢不起这个人，什么事都宁愿一个人独来独往。哪怕受苦受累，受再大委屈，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她都勉强忍着，憋着气一声不吭。
　　 好在男人非常宠她。打结婚从来不让她下地干重活。出外挣了钱也是如数上交。男人不爱说话，大小事都“水莲长水莲”短的叫着她的小名问咋办。她讨厌街坊邻居夸自己男人老实能干。她觉得男人太老实就是十足的傻瓜和笨蛋。要不然，村里年轻力壮的都出外好几年了，栓子这熊货为啥还跟个狗似的窝在家里？你看看人家铁良教学都不教了，出去几年混得人模人样的！这几天回来开着轿车见了村里人就发红包！水莲也想出去看看，脚刚踩到门口又退了回来。“呸！说话不作数的男人，有俩臭钱回来显摆个啥？别说发红包，就是把钱送到家里，又有谁稀罕？”她烦躁地坐到炕上，越想越觉得来气。“不行，咱也得出去挣大钱！”那时她就是有了这种想法，才逼着男人答应自己出来的。男人没主张，何去何从，女人的话就是一道圣旨。他总归还是听了水莲的，让她和村里其他的几个妇女一起结伴，去了铁良所在的大城市。
　　 初来乍到，女人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她很快就被城市的文化气息熏陶与感染。洗脚、叠被子、泡澡、美容美发……她和其他来城市的农村妇女一样，一点一点模仿着城里人的言谈举止和生活方式。慢慢的，爬蚱变知了似的，在彻底脱去农村俗套的刹那，照照镜子：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她的质朴与淳厚别有一番风景。相比城里昂首挺胸，不屑一顾的美眉们，她们毫不逊色。因为毕竟，城里的妖娆与鲜艳幽若浮云，看上去华而不实。而他们的美丽更贴于实际，亲近中充满青春的气息。是她们自己有生俱来的自卑仍然抹不去，才怯怯喏喏低着头融不进这喧嚣的大城市。每逢佳节，女人也想家，不是想栓子，想的都是农村的落后、肮脏。邋遢，和城市的文明无与伦比。虽然她和她的小姐妹一块买了手机，没事聊聊天发发微信，整日嘻嘻哈哈，逛逛商场啥的，可一到晚上，她心里隐隐约约依旧会有一片难耐的空寂。
　　 枯燥的日子一天天重复地过着。她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宁静平淡的生活。她渐渐的不再想家，甚至包括父母与孩子。离开栓子，他倒突然觉得有种说不来的解脱。眼不见心不烦，他曾无数次的这样安慰自己。晚上下班了，小姐妹们吃过饭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东道西：什么谁和谁又好上了，谁和谁外边租房子睡在了一起。她听了心里砰砰直跳，说真的，她也受不了各种诱惑。在纸醉金迷的今天，无论如何她都想尝试一番。她一次又一次的幻想着那充满浪漫故事的艳遇，仿佛遍地花开，即便有时毫无结果，却也给人留下了一片难忘、美好的回忆。她甚至无数次都在梦里梦见了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那种花前月下，两个人手牵手窃窃私语，相敬如宾形影不离的情形实在让人感到既羡慕又妒忌……她恨与自己好上却不争气的男人，更恨现在家里那个死不要脸窝囊的男人！若不是他半路上插一杠子，他和铁良也许就成一家子。不行，不能太便宜了这个臭男人！她想，再不疯狂就老了！她开始心猿意马，心烦意乱。她突然有种想找回自己年轻时候的强烈愿望。她想，自己就应该是一朵鲜花，一朵让无数男子曾经陶醉得流连忘返的花，没有雨露的滋润，她的生命很快就会发蔫，萎缩，甚至死亡。
　　 可她心里总是害怕。毕竟，嫁鸡随鸡叫狗随狗，多少年来在村子一直不曾改变，她被这种根深蒂固的老规矩束缚着。所以好多次一快上班的汉子们对她挤眉弄眼，她只能假装没看见。她知道结了婚有了男人就不该有非分之想。要不然，男人乱搞，女人不守妇道，这世界岂不乱了套？她和许多其他女人一样，哪怕心灵的土壤干渴得几几裂缝，表面上依旧要装得若无其事。她受不了那些异样的目光，更害怕他们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她只能在无奈中默默的强忍着。直到那场暴雨，突然淹没了久久的饥渴，女人所有防线才决堤一般，一泻千里。
　　 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撩拨得她一时间彻夜难眠。铁良，这个曾在他心灵深处留下伤疤的男人，电话那头刚说声：“水莲，我是铁良……”她就像被蜂蜇一般赶紧挂了电话。手机一直在响，她红着脸心跳得厉害。谢天谢地！今天是休息日，小姐妹们一个个都去逛商场约会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宿舍里洗衣服，没有谁目睹她惊慌失措的窘态。她无法知道男人是如何搞到自己手机号码的，好几次她都想关了机，却一直又没有那个勇气。她只好把手机调成静音，让它在裤兜里和自己的心一起振动不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手机终于安静下来。女人松了口气，刚掏出来想稳稳神，手机又突然振动了一下。女人一惊，神经也跟着陡然紧张起来。紧接着，一条信息，又一条信息，连续不断的跳了出来！简直骚扰得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信息都是男人发来的。男人给她讲起当年的事：说他好不容易找个媒人去，却被水莲爹骂了个狗血喷头；说那时没手机，联系不上，就成天在女人家门口等，结果被水莲爹逮着了。警告说：你一个穷教书的临时工，咋跟个娘们似的在这瞎磨叽？俺闺女可是有人了，你不怕丢人现眼俺还怕呢，识相的趁早滚得远远地！要不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说，这些年天天想水莲想的茶饭都不香！水莲你结了婚音信皆无，咋那么铁心肠？
　　 女人看了哭。这一切也许来得太晚了，如果岁月能够倒流，她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反应。可现在呢？她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日子不等人，天知道她若回头得付出多少代价？况且，还有铁良呢！铁良没家庭没子女吗？他还像当年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吗？看来一切都没有可能了。算了算了，这辈子做不了夫妻，能不能做朋友呢？女人后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觉得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天亮了，女人看看铁良凌晨一点发的信息，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水莲，不出来铁良等你一辈子！”忍不住拿手机回了信息：“下个礼拜吧。”
　　 发完信息，女人猛然后悔起来。她觉得自己也许太过激动太过莽撞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不可想象。她好像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那边铁良已急急有了回复：“水莲，听你的。”她知道事情已开始慢慢发展，甚至不可挽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豁出去了！”女人横下心决定出去见见铁良——也好让心里早晚有个了结。
　　 不知是这个星期过得太慢了，还是心里有事忐忑不安，几天时间女人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礼拜天，这个让人觉得备受煎熬的礼拜天，女人不知如何盼来的。天刚蒙蒙亮，大家难得休息，小姐们一个个睡得正香呢。女人蹑手蹑脚起了大早，她偷偷换了新衣服，又慌里慌张照着镜子上些淡妆，才低着头悄悄离开宿舍。远远地，她就看见公司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子。车里面，一个穿着整齐的男子正打开窗户向他招手。她明明知道那是铁良，却假装没看见出了门口一直往前走。车子缓缓的在后边跟着，一直走到偏僻人少的地方，女人才停下来，扭扭捏捏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水莲，水莲……”没等车子停稳，一脸春风的铁良就打开车门喊着女人的名字迎了过来。她试图去拉女人的手，却被女人猛一侧身躲过了。“水莲……”铁良一阵尴尬，却仍堆着笑脸小声说：“水莲，你先消消气。在这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咱先上车去个没人地好不好？”见女人低着头一声不吭，索性拉开两边的车门坐进了驾驶室。另一侧，很明显为水莲敞开着。
　　 女人原本还想赌气，看铁良坐着等咋又觉得于心不忍。于是想都没想只好咬咬牙坐到了副驾驶。
　　 车子快速启动。来来往往的车辆，在女人的眼里一闪而逝。她轻轻闭上眼睛，听铁良一路上不停地讲离别之后的相思之苦。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表面上看似结了厚厚的冰，却经不住男人几句花言巧语的烘烤，就禁不住泪流满面。往事如烟，她在模模糊糊的回忆中找到了一种甜蜜。她心里突突的跳着不再平静。她想起跟男人偷偷说话情形，想起一次又一次约会的慌乱与尴尬……渐渐地，女人没了拘谨和不安。她时不时的也会睁开眼睛接上一句半句，然后再闭上静静地听男人天南地北的说这讲那。女人沉浸在幸福的往事中，一时忘了心中的怨恨。
　　 车子停了，女人仿佛还在沉沉的梦中没有醒。铁良下了车，帮女人打开车门叫了两声水莲她才下来。一切都是陌生的。女人迷惑的看着铁良：“铁良，这是哪呀？你领俺上这干啥哩？”
　　 铁良笑：“昨天我定下的‘小时房’现在城里人可时行哩，叫什么‘开房’啥的，俩人进去说说话，挺方便的。”
　　 女人听说过歌厅、舞厅、卡拉OK、茶馆等等，却不知“开房”是干啥的。当着铁良的面，又不好意思问。只好默不作声的跟着男人上了二楼。
　　 “203。”铁良抬头看见门牌号，掏出钥匙开开门进了屋。见女人犹犹豫豫也跟了进来，便悄悄回身反锁了门。
　　 屋子不是很大，设备也比较简陋，倒是一张床和和床单铺得干干净净。一台电视，一些洗浴用的毛巾拖鞋类的，再就是洗澡间、厕所啥的。其他，零零星星也没有别的。
　　 女人突然紧张起来。她刚想问问铁良咋突发奇想跑到这里来，冷不丁却被铁良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水莲，水莲……”男人喘着粗气轻轻喊女人名字。
　　 女人吃了一惊，本能的挣扎着。然而，这种看似勉强地挣扎很快男人的狂风暴雨淹没了。还能说些什么？许多年的憋屈，许多年不为人知的寂寞，如今都在这瞬间的狂风暴雨中得到解脱。谢天谢地，这辈子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子一起，哪怕只有分分秒秒，也算是活的淋漓尽致。
　　 于是，女人也跟着疯狂起来。家庭的差异、父母的逼迫、不如意的组合、每一个都可以拿来当做疯狂的借口与理由。什么公理？道德？廉耻？统统的都见鬼去吧，这里只有男人的粗野，和女人的不顾一切！
　　 窗外，一首歌子唱得正欢：“我的爱都是为你准备的，我的情都是为你陶醉的，我的心飞飞，梦飞飞，和你永相随……”
　　 后来，女人清楚的记得又躺在男人的怀抱里哭了个痛痛快快，才恋恋不舍的让铁良退了房，开车送自己回到宿舍。
　　 女人回来时反复的想：也许铁良说的对，这个世界，相亲相爱的人未必能走到一起，走到一起的又未必相爱。这就是现实的婚姻——金钱、地位、长相、修为……它捆住两人的身却捆不住俩人的心。来不了明的来暗的，做不了夫妻做情人！女人躺在被窝里又想：只要保持距离，有节有度，天知地知我知他知，不影响家庭应该就万事大吉……然而，女人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做个情人谈何容易？“自古红颜多薄命，玉碎瓦全上西楼。”特别是有家室的人，一旦迈出这一步，所有的问题全来了。
　　 慢慢的，时间长了，去的多了，女人渐渐已轻车熟路。她已完全没有了初开始时的扭扭捏捏。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每到周末，铁良都会来接。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先是挎着铁良的胳膊，上公园、逛商场。俨然一对小夫妻似的，吃好、喝好，然后再找个地方去开房。她现在已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在乎的是铁良。她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她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这个人也许就是铁良。她渐渐的越来越感觉出自己已离不开自己心爱的人儿，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未来的日子怎么过。倒是铁良，大街上总是做贼似的戴个口罩东张西望。有时女人会望着他痴痴的笑：“俺是个女人还不怕，你个大男人怕啥哩？”铁良扭头看她一眼，苦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脸上却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阴云。女人见铁良不说话，不敢再问，紧走几步又抓住了铁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