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同桌的你 (散文)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谁给你做的嫁衣
……
我很喜欢这首老狼唱的高晓松作词和曲的歌,《同桌的你》
因为,“同桌”是你生命路途的另一种陪伴,是你的儿时的回忆……
每个上过学是人都有“同桌”,大都是一张桌子男女生搭配并坐在一起。我有两个女同桌。小学的陈焕娣和中学时的田黎明。一九七五年,待我在部队被送到甘肃师大学习时,单人单座,也就无有同桌了。
五十多年前的回忆总是模糊的,如梦如幻。我的同桌,她们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像几张褪色的照片,却拼不出那些蝉鸣的夏和飘雪的冬季……和那个扎着两只小辫穿着花棉袄的“问我借半块橡皮的你”。
前年的一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一个女声:“你猜猜我是谁?”当你说你叫陈焕娣是我的同桌时,我茫然,似乎,曾……一个遥远的名字,似乎穿越另一个时空来到我的耳边,熟悉而陌生……长相全然不记得了。
“田黎明,你好吗?”十年前我去了北京,向在北京的同学打听你的地址……后来,你回到西安,手握在了一起你却问我:“你是谁?”
重逢时已是白发苍头,物非人也非。面对着你,细细打量,同桌旧时稚嫩的遮耳短发的脸才渐渐地清晰过来……
影影绰绰,沉沉浮浮……往事,如一片在秋风中翻卷的落叶,飘荡着。
小学,中学,无忧无虑,我们欢快的像一群麻雀,那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岁数。那时候,我们都小,十二三的孩子,小得“两小无猜”,几乎没有男女“性”的概念,只是知道男的淘男的强,女生乖女生娇。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男生若和女生玩,同学会叫他“老婆迷”……到了后来,情窦初开,其实,每个男生挺在意女生的眼光的,挺愿意为女生做事讨女生的好。
想必,每个同桌都会如此吧。一张课桌中间总会用铅笔刀刻出“三八线”……一次考试时,我偷瞥你的卷子,你用手盖着不让我看,你头歪趴着,我悄悄用图钉把你头发钉在桌子上,你也总找老师告状,说我欺负你。
老师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我画了一只兔子偷偷贴在了前桌一个外号叫“安哥拉”同学的背上,你捂着嘴嗤嗤地笑。下课了,“安哥拉”背着兔子满操场跑。
我们为什么叫他“安哥拉”?我已经忘记了。“安哥拉”叫马同仁,他爸爸开了一家“牙科诊所”就在我们学校门前那条路的拐角,放学路过,我们常常趴在诊所窗前好奇地向里面窥视。
写到这里,朦朦胧胧,如雾中看花,似乎有过,似乎却没有过……田黎明,你好。三年前,再见面那天我告诉你有一年国庆节的前一天,我带你来我家住了一夜,为了第二天起早去新城广场看游行的彩车……你惊讶:“是吗?不会吧……”
我告诉你我家在解放路,你却说依稀记得“似乎……一条很窄的巷……”
陈焕娣,你好。那次同学聚会你说“胡明仁在咱班学习好,老师喜欢,我好玩,和男孩子一起弹弹球拍画片,不爱学……”我说,你还记得吗?我和咱班陈拴柱打架,他吃亏了,拿砖咂我家的门,你拉我躲在你家……
我们在东一路小学上学,老师叫甄素霞,北京人,高个子,一口好听的北京话,她身上总是有暖暖的香的味道……后来,我写《老师》,回忆过她。记得,我当兵的第三年,一九七二年夏第一次探家,回到西安的第二天,我就约了同学大安去看望老师。在她屋里墙上挂着的相框里,我见到了我在部队的第一张“戎装照”,她是向我母亲要的……她爱人文革期间打成了“反革命”被杀害,为摆脱成分的恐惧她带着几个孩子嫁给了一个烧锅炉的老工人,后来又离了……甄老师的经历太坎坷,不忍回顾。部队转业后,我曾携我的妻子捧着一束鲜花去看望过甄老师,也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她退休了住在南廓门。今年,她也有九十岁了吧。
小学毕业我考入了西安外语学校。
住校,我们学俄语,俄一班,和田黎明同桌。在学校经历了文革、下乡、当兵……
离开学校后,田黎明当翻译,去了北京,在原航空部从事外贸工作。
有一年,我去北京打听她的消息,和她通了电话,不巧,她在石家庄出差。后来,她问我“哪一年?”我说不记得了:“黄寺,张丽君告诉我你的电话……”也有十年了吧,我那些年几乎每年都要进京,跑部委或开会。
那年,同桌田黎明回西安陪护住院的老父亲,遗憾的是,同学们相约去了省医院看她和她的父亲,我却没去。直到前年,她又回来了,我们第一次再见面……红庙坡十字路口,一个白发圆脸小老太太站在我的面前,戴着个毛线帽,可爱的微笑着……久违了,半个世纪。
田黎明说:“我们小小年纪分手后开始了酸、甜、苦、辣的人生旅程。我第一次见齐小萍,两人禁不住流了泪。郝唯学上次聚会时也几次哽咽……”
齐小萍,海军大校,我班同学。
我说,我还记得,在学校时,齐小平用那种透明的塑料绳编了一只小鹿给了我。那时兴这个,女孩子都喜欢编,编花呀编灯笼呀编些个小动物呀……她们管这塑料绳叫“电丝”。
郝唯学说:“是啊,这次同学聚会还闹出了笑话,我上了楼等你们,你们在楼下等我,插肩而过,相见不相识!”
今年十月二十日在含光门外的荊楚酒楼我们俄一班的同学聚会,欢迎失联五十年的同学郝唯学归来。田黎明来了,齐小萍来了,刘抗援来了,保田、德行、树民、兴善、振民、安林、晓晨、“毛驴”安宝全,“耗子”葛宁……也都来了。酒喝得酣畅淋漓,不知谁吼了一声“唱起来——”
Протрубили трубачи тревогу!
Всем по форме к бою снаряжен……
(听吧,战斗的警报已经拉响,我们整装将奔向战场……)
我们用俄语齐声嗨起了俄罗斯歌曲:《共青团员之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激昂的歌声响彻西安的夜空。
郝唯学,军人,一直在上海一军事学院研究心理学,教授。我曾经的外校的同班同学。
外语学校在当年曾是“贵胄”学校,全国有十三所,是周总理陈毅老一辈提议开办的,为了培养我国的外交人才。我入校在开学典礼上曾听过陈毅的报告(录音),他当时是国家的外交部长。之所以说它是“贵胄”学校,外校的前两届都是西北局和省市党政军领导的孩子,比如,我们哪一届,同桌田黎明,她是干部子女,是“西安小学”的学生,西安小学的前身是延安保育院。我是在一九六五年学校扩招工农子弟才经东一路小学推荐,并考入的,那年我小学毕业。其实,我们这届刚上了一年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文革从六六年的“五一六通知”开始,停课,学校成立了各种红卫兵组织,一夜间大字报铺天盖地,楼道都贴满了,教室里拉起一道道绳挂着……抄家,串联,演讲,游行,武斗,军代表和工宣队进驻了学校,大批判开始了,校长和老师被剃阴阳头戴高帽子关进了牛棚……“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是那时的口号,省长被挂牌子游街了,省长的儿子成了“黑五类狗崽子”,他是高我们一级的学生,被造反派同学群殴。还记得吗?我们的一个老师跳楼自杀了……还是从我们班教室跳下去的,四楼,窗下,是一片苹果园。还记得吗?每天清晨我们到苹果园去早读。一个同学在武斗中被流弹击中,用工地上的小推车去拉他,他的血流了半翻斗。他死了。
那是一个信仰的年代,狂热的年代。每每想起那十年,我便想起1789年的法国的大革命——雅各宾党,罗伯斯比尔,巴黎协和广场,街垒……
再没有复课,文革后,因反对特殊化,外校撤了。闹腾了几年也荒废了几年,六九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同学们都散了,各奔东西,从此,茫茫人海……
回忆起来还是那么得亲。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记得,葛宁的歌声,李晓晨的琴声,刘抗援的舞姿,班长秦瑞林的虎背熊腰和他一笑露出的那一对虎牙,他的外号叫“熊”。我们住校,记得在外校时每个周末我和项振民结伴回家,路上,他教我练卷舌音。记得,我和保田一起去北京串联,那是在一九六六年冬……那年,十一月十一日,我们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高大的个字,灰白的头发,笔挺站在敞篷吉普车上,检阅车队缓缓通过天安门广场,主席昂首向我们挥着帽子,广场沸腾了,五十万学生齐欢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这是主席第八次接见红卫兵,红旗红袖章红宝书,一片红色的海洋。
六九年,学校召集我们返校,我们当兵走了,去了北疆……
这一去就是五千里,这一去就是五十年。
直到那年一个电话响起……
待我们再次重逢,中间又有多少事情发生,又有多少事难以对人言说?有些人炫耀,有些人沉默,有人成功,有人沉沦,有同学出国,有几个同学已经离世。结婚,生子,孩子长大了结婚生子,我们做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退休了,再相聚,已是五十年过去了。人老了,倦鸟归林,叶落归根,才慢慢联系到了彼此。青春并无浪漫,岁月不会无痕,待回首,同学少年芳华已逝,白发鬓染。
同学同窗同桌,这是缘分,不早不晚不前不后,恰好就是你。
当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同桌田黎明微信给我:“胡明仁,岁月如梭,让我们享受当下的每一天吧。”她发了一个“握手”。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人这一辈子啊。
2017。12。31 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