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田野的心情只能用酒来活络活络，才觉得舒坦一些。
　　 新房子刚搬进来不到一年，他打算卖了它。
　　 中介公司上午领来买家看了房子，对方很满意，当场交了定金。他拿定金的时候，手伸了好几次都不情愿去接，他以为卖房子至少需要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的时间，中介公司的效率比其它政府部门的效率高太多，也或者是因为他的房子真的好，还便宜。如果论价钱，也不算便宜，比他当年买的时候，每平方贵了近三千元。四年前他买的期房，当时这里一片荒凉，区区三四年的时间，这里已经高楼林立，人丁兴旺。
　　 他说不出心里啥滋味，晚上请了最好的朋友三强一起小酌。
　　 三强带了一只烧鸡，一箱青啤。田野老婆在厨房里炒着菜，也不知道炒的什么，他们两个喝完一瓶，主菜还没有上来。就着一盘花生米，茶几旁有一个保温箱，里面长了些蒜苗，他俩偶尔掐一根沾点豆瓣酱。
　　 “这么好的房子，卖了实在可惜了。”三强惋惜地说
　　 “也没想到这么快，卖了就卖了吧，早晚的事。”
　　 “儿子非得在深圳买房子？回来咱这里也行，现在咱这发展的也可以。不行我和孩子说说？”
　　 “算了，孩子的想法也对，大城市有发展，对下一代的教育也好。”
　　 田野老婆端上来两个菜，一个肉片炒芹菜，一个韭菜炒鸡蛋。她热情地让着三强多吃些，又慢腾腾地去了厨房。
　　 “嫂子同意卖？”三强问
　　 “她能管什么，你还不知道她？”
　　 三强低头喝了口酒不言语。
　　 “出来18年了，像喝一顿酒的功夫。”
　　 “可不是，当年出来，以为外面钱好挣，出来才知道，做的都是牛马做的活。”
　　 “累是累了些，不过也值。”
　　 “你行，有儿子，儿子也有出息。不像我，在这混了十几年，还是工地上搬砖的命。两个丫头也不争气。”
　　 “大丫头的婚事怎么样了？做老人的，别管太多闲事，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
　　 “我不管，她妈闲得天天叨叨。处的第一个对象我看行，起码有房子，就是远点。这一个离这近，家里穷。说是结婚后申请廉租房！白供她上大学了，不争气。还不如二丫头，虽上了个高中，但是找对象找得好，三套房子，就是女婿老实点。”
　　 “不错了，哪有那么多好。相比咱在乡下的日子，那还不是文明了很多。”
　　 “是啊，咱那时候，别提了。要是现在，你能和嫂子结婚？”
　　 田野咽了口酒，皱了眉头，那皱纹就打了深褶子出来。
　　 当年，田野家里穷，他是家中幼子，上有五个姐姐，一个哥哥。父母娇宠，家里累得很，硬着头皮供他上学到高中，他也好学，可惜没有考上大学。
　　 回家务农，承包了5亩果园，整日沉浸其中，收益却并不理想。父母年事高，急着让他娶亲，在他21岁那年，也就顺从了。
　　 婚后一年，生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对于老婆的憨厚和反应慢问题，随着儿子的出生，他发现老婆很顾家顾孩子，对自己也用心，也就没有觉得是什么了。
　　 孩子六岁时，果园经营依旧不景气。他跟随三强来到了这个小城市打工，起初他们做的活是拆迁房屋的工作。后来他买了机动三轮车拉砖，再后来他做了承包拉砖的活，又买了三辆车。三年后，他回老家去把老房子都翻新了一遍，也许他心里早就想着要回去生活。
　　 四年前，他买了现在的房子。在一个城市十八年，他觉得这里也可以算得上是家，并且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儿子很有出息，考上了山东大学，还去深圳找了一份好工作。儿子决定留在深圳生活，他很满意，就是买房子是大钱，这些年赞的钱加上这个楼房的钱也不够付深圳房子的首付。
　　 “今年五十四了吧？”三强突然问
　　 “是啊，也快退休年龄了。这些年身体也不行了，用过劲了。房子卖了也好，正好回老家去。”
　　 “回去还能习惯？我是不想回去了。两个丫头也不需要我的房子，我们两个老东西攒点养老钱就行了。”
　　 “能习惯。我身体有毛病了，你嫂子也是，糖尿病。回去空气好，吃的也健康。”
　　 “我身体也觉得一年不如一年。也可能我到时也得回去，谁知道呢？不过，百年后不都得回去？”
　　 田野老婆又端上来两盘水饺，笑得喜庆。
　　 “嫂子，你也坐下吃吧！菜炒得好吃。”
　　 “水饺是白菜馅的，你大哥非要把这个鱼缸带回去，你看看，这么大个东西可怎么带，这里面的水重着呢！箱子里的蒜苗刚冒出头就被你大哥掐着吃了……”她看到什么说什么，并不在乎别人听或不听。
　　 “回去也好。”田野喃喃道。
　　 “我们小时候那一茬孩子，你最牢稳，还能钻研，小伙长得也直溜好看。要是处在现在的条件，你得有多大的能耐，就是村书记家的玉花也配不上你。”
　　 “都过去了，一岁年纪一岁心。都是命！”
　　 “你回去干点啥，想好了都？大不了再去租房子住，等攒了钱再买个房子。我可以借给你三万！”三强憋着通红的脸说
　　 “我想过，但是账算不通。我把这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不够儿子说的那个钱数，他买上房子，娶上媳妇，我也就没有心事了。”
　　 “你是不是有打算了？”
　　 “有打算，回去把自留地的杨树都砍了，再租几亩地，小麦、玉米、地瓜、花生都种。要是身体状况好，就再种几亩高粱，想吃什么就种什么。这些年咱村的人都出来打工，地里种上杨树，把地都糟蹋了。地是好东西啊，不还指着它给口粮？我想着回去先把地深耕深耕，养养它们，开春再种。”
　　 “你啊，还是老思想。我是没有你的想法了！”
　　 酒喝到大半夜，田野老婆早去睡了。三强醉得歪在沙发上打着鼾，田野晃悠悠地站起身看着鱼缸里的大红色鹦鹉鱼，对着它们呵呵笑了两声，又去了露台，仰望灰蒙蒙的天嘟哝着：“这房子已经不属于我了，我要回老家，我的土地上，那才是我的家。”
　　 迷迷糊糊中，田野走在了山坡上，漫山遍野的花生苗、向日葵，味道香甜的入了心肺；来到小河边，河两面的地里是一人高的玉米秸，玉米都长了穗子，直溜溜像一个个漂亮的姑娘；再到后山，雪白的棉花地一眼望不到边，怎么山顶还有桃花，好大一片？他疑惑地往山顶跑，忽然看到书记家的玉花挥着红色的手绢，笑颜如花对他含情脉脉……
　　 他睁开眼，听到老婆大声喊他起来，这个梦安慰了他的心，没有过多不舍，用了十天光景，把所有打点的东西都打点好，把钱给儿子打到卡上，租了一辆大货车把能拉的东西都装上，回了老家。
　　 把黄土抱在怀里，心里温暖、满足，他想把余下的时间拿来回报养育了他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