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明发财了！今明收破烂收个宝贝，听说值五十多万呢。”收破烂的老乡不知是嫉妒还是惊喜，纷纷议论着，那个和自己一样，天天蹬着三轮收破烂的同伙老乡，今明。
　　 今明来天津收破烂快十年了。来的时候父亲开车撞了人，赔人钱赔得家里实在太穷了。被逼无奈，今明一咬牙，便跟着老乡们来天津干起了收破烂。
　　 今明没资金也没啥魄力，起早贪黑老实本能地做生意。干了近十年，虽然除了还清了外债，手里多多少少有了点积蓄。但由于自己长个猪八戒的脸太过寒碜，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个光杆司令。
　　 金明捡宝贝那天是个偶然。因为今明这小子，每天起的比鸡都早，睡得比狗都晚。这样他可以骑着三轮去各个垃圾场兜一圈，多捡些瓶瓶罐罐。今明天天收破烂，认识好多种金属。从垃圾里扒拉出那个宝贝的时候，今明一眼就认出是个老玩意。值钱不值钱他不知道，只知道能卖掉。因为上面刻着花纹，曲曲弯弯，虫趴一般。金明不认识，今明只知道回来让收老玩意的看看，开个价钱。
　　 收老玩意的是个老头。姓张，戴个眼镜，干瘦干瘦，经常来。收破烂的都认识。收到啥稀罕玩意都卖给他。瓷瓶、花瓶、老书、算盘、破碟子破碗……这老家伙啥都要。三块五块、十块八块、百儿八十，甚至千儿八百几千的都有。只要东西真，老头肯出价。卖的多，有时多要几快，老头很随和地答应，大伙喜欢叫他老张或是张老头。谁有，只要一个电话，张老头就会骑个自行车登门前来收购。
　　 这一次，不知咋传的也不知谁打的电话，今明刚回来，张老头就在院里等着呢。没等今明卸了货，老头就笑眯眯的问：“老乡，听说你捡了个玩意，拿来瞅瞅，掌掌眼，行不？”今明笑：“老张，你这货耳朵咋恁长？靠！搁手里还没暖热哩，屁大一会儿咋就听说了？”边说边得意洋洋在三轮车上翻腾出来，东张西望神秘兮兮的拿给老张看。
　　 看起来像个碗。老张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再看，就是不开口。今明急了，“我靠！那有啥看的？睁大你那兔子眼，好好看，啥价钱，一口价，别磨磨蹭蹭像个娘们，俺吃了饭还得出门收货啦。”
　　 “说吧，多少钱出手吧？咋说东西是你的，你得开个价吧。”老张不慌不忙，说话跟平常一样，慢条斯理。
　　 “又扯淡！——老熟人了，还拿俺当傻B？你就说吧，合适就给你。”
　　 “说少了不好意思，说多了我心里又不甘！咱都这么熟了，老乡，要不这样吧，你先透透底，看到底多大心劲，不赔钱有个差不多就给你捎走了。”
　　 “老张，你这老狐狸，该多少不是给人家多少吗？咋也成了娘们，婆婆妈妈的？”正说着，听今明要卖宝贝，几个围上来凑热闹的老乡也跟着帮腔。
　　 “是啊，是啊，该多少给人家多少，都给你留着，少赚些别太黑就行了。说个价吧，干俺这行的，都懵懂，说也是净瞎说——要高了，你一准的穿兔子鞋，要少了，就掉进去坑爹了！呵呵……”
　　 “来一千？行不？”老张轻描淡写，半开玩笑似的冒一句。
　　 “啥？一千？不行不行，太少，太少。”大伙嚷嚷着，反正给多给少都要划价的。大伙一天三遍的卖破烂，老油条了，啥东西卖不卖嘴头上不能软的。
　　 “靠，一千？你那一千箱金边了吗？我——路上见过价了，你猜，人家给多少？猜，你猜猜，鼓着肚子可劲的猜！”今明心里美滋滋的，表面上却装得不以为然。哼！想拿个小钱来套我？门都没有！十多年了，整天不卖这就卖那，谁还不会诈诈空？
　　 “一万？”老头斜瞥着今明，反问一句，已让今明暗暗吃惊。他知道自己可能逮住大鱼了。常言说：货比三家不吃亏。还是多见个价钱再卖吧。今明勉强憋着没吭声。
　　 “十万？”老张今天很反常，价格升得像烟火，一溜烟地上了天。“十万，十万行了吧？”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敢吭声了。搁在平常，谁收个玩意买个千儿八百的，大伙并不觉得有啥稀奇的。可今个人家老张突然把价抬到老乡们想都没敢想的地步，还有谁敢打肿脸充胖子？大家不相信的看着老张。心说：嗯，天，这到底是啥玩意？咋恁值钱？见老张不吭声，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那只小巧玲珑，满是灰尘的碗。
　　 没谁见过这种满是雕花的碗，也没谁能说出这碗的来历。但大家心里却都暗暗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么值钱的东西，肯定是用金子做的！
　　 谁爱说：“庄稼佬，庄稼佬，价格一高当个宝。”金明看老张放个响屁价钱涨了好几倍，心里自然没了底。脸红脖子粗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一个劲的手里捧着，笑眯眯地看着老张。反复问：“你给俺说说这是啥玩意，到底值多少钱，行不？”
　　 “这样吧，”老张看谈不成生意，就只好透底来狠的：“你先上个价，啥时想卖给我打个电话，我在你原价上再加些——三天之内要卖五十万，这是一千块钱的定金。”说着掏出一沓钞票往今明三轮车上一丢就走。
　　 这下可把今明乐坏了。叫着“老张、老张，你这是干啥呀？真是钱没地方放了？哎呀！我的娘，这下我可发大财了！这样吧，今天不出去了，咱先拿老张的钱跟大伙乐呵乐呵——这个臭老张，早该请大家喝一壶了——老张，老张，你别走啊。”今明一个劲的叫老张。声音大的一个院子里住的老乡都听的响响亮亮，明明白白。
　　 “你们喝吧，我还有事呢。”老张不笑，一本正经的回头给今明下楔子：“记好了，给你三天考虑时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今明不管这些，只顾招呼老乡们下饭店。还是年老些的有经验，围在一起劝今明说：“这事不能太招摇了，免得风声大了不安全！还是买些熟的来在家热闹热闹算了。”今明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把钱给了自己的搭档二牛，实实在在地买些酒菜。然后喊来收破烂的这帮同伙，蹲的蹲，站的站，一起围在这大伙和租的破旧院子里吃喝胡侃起来。
　　 “靠，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妈谁知今儿个掉个大的！”
　　 “可不是吗，不偏不倚，咋就砸在人家今明头上呢，这下好了，以后啥也不用愁了，还蹬三轮，登个蛋！”
　　 “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的跑断肠，今明这小子，也不知上辈子烧的啥好香，这一下子全给赶上了……”
　　 “老玩意，老玩意，越老越值钱，可不能卖。放着光涨的钱就不少哩！”
　　 几杯酒下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话题越扯越远，越扯越实际。当然，扯得最多的，还是今明个人的事。
　　 “他妈的，先前打光棍是因为没钱，现在有钱了，咋整也得先找个娘们，这是大事，是天大天大的大事！”
　　 “大伙都是实在人，这饭咱不能白吃——那个啥，都操个心，给今明物色一个，到时候咱拉这小子在大宾馆狠狠放一回血！”
　　 “谁不操心谁是个孬孙！有媳妇的给媳妇说，没媳妇的给亲戚说，误早误晚，先弄快热红薯手里暖着呗。”
　　 终归都认识，虽喝得东倒西歪，可出门还都不忘掏心窝子的反复安排：“今明，千万别卖，放着，好好放着——越放越值钱呐！”
　　 “今明，你这回行了！往后改行不收破烂了千万可别忘了咱这帮弟兄！赖好还在一起混几年不是？你千万别他妈有俩钱看不起人！”
　　 今明边笑边送大伙:“哪能呢？老乡，今明不是那号人！放心，不卖，不卖，不能卖。好家伙什儿，咱，要给后辈留个想呢。”今明看起来喝醉了，嘟嘟哝哝唠唠叨叨说了很多。特别是说到说媳妇，眼睛都眯着成了一条线：“说媳妇，说媳妇……嘻嘻，我，我……我他妈谁也不要，要说，都去说桂花。都去！说成了，俺大饭店里请大家狠喝，狠狠地喝！喝……”大伙听了偷着乐，面对面谁也不敢大言语。呵呵，天呐！今明这家伙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桂花呢！感情是桂花爹拎着棍子撵他，还没把他的花心撵掉啊——再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人家桂花咋想的呢？
　　 在老家，今明和桂花家隔着一条河。小时候，每逢夏天，男娃女娃都去河里洗澡。大家嘻嘻闹闹，毫不忌讳，自然彼此都认识。后来大了，姑娘们常去河里洗衣服，汉子们却依旧光着腚边洗澡边扯破嗓子的吼，“妹妹呀，你坐船头，哥哥呀，我在岸上走，偶偶吼……”姑娘们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边洗衣服边窃窃私语。时间长了，今明和桂花不知啥时候就好上了。可桂花爹是远近闻名的半吊子，上两年出去打工挣点钱，还真就不知自己姓啥名谁了。再加上今明家出事那几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桂花爹打心眼里就看不起今明。所以当今明爹托人提亲的时候，桂花爹不给人面子也就罢了，竟然撕破脸皮把人家说媒的给骂个狗血喷头！真叫人越想越觉得没面子心里来气。大伙私下里说：“行，这辈子谁再要踏这头驴的门都不是他娘养的！活该让他把闺女放家里一辈子煮煮吃算了。”
　　 可谁知今明这家伙却不心甘。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天天晚上去勾引桂花。功夫不负有心人，桂花不知喝了迷魂汤还是咋的，偏偏就喜欢上了今明的八戒样。有一次，俩人偷偷摸摸在玉米地里正要搞事哩，冷不丁桂花爹拿着棍子找了过来。今明屁股上挨了两脚，吓得提着裤子没命的跑。桂花爹拎着棍子气呼呼的撵，一边撵一边还破口大骂：“逮住你老子不打断你的腿就不是娘养的！”
　　 今明好生气恼。心说，这老家伙真不识抬举，闺女都同意了，他还在一边瞎搅和！明里又不敢和桂花爹理论，只能暗暗赌气：“我就不信了，桂花都跟俺一条心了，还怕你拿着棍子吓唬人！”
　　 后来桂花娘跟桂花爹合不来就跟人跑了，剩下老光棍桂花爹只好领着闺女也来天津收破烂。因为名声孬，见了面大家都爱搭理不搭理的背背脸装着不认识。有一回，桂花爹和今明正走对面。今明刚想凑上去说句话，桂花爹就指着今明的鼻子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都甭想！——以后再缠我闺女，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今明吓了一跳，屁都没敢放推着三轮就走。老远才回头偷偷看一眼，心里禁不住暗暗发狠：“他妈的，这老家伙还真不好惹。哼！等着吧，等老子挣了大钱偏要娶你家闺女，看到时候不气死你才怪哩。”
　　 就这样一晃好多年过去了，今明没日没夜拼命的挣钱、攒钱，希望有朝一天能扬眉吐气。可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平平常常没啥起色。甭说娶人家的闺女了，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敢在人家桂花爹面前人模人样的大声说话？“也算是天不绝人，今儿个竟让咱捡了个宝贝，那还怕个球？哥几个不是都不敢去吗？好，好，都不去我自个去！看他能咋的？”唠唠叨叨，趁着酒劲，今明胡乱往床上一歪，呼呼地睡得又香又甜。
　　 第二天，今明便央求二牛去求桂花爹。二牛死活不愿去。大家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人家今明好呆也请了大家，咱不能白吃白喝呀？要不这样，多去几个，那家伙还能给脸不要脸？再说了，他家闺女这么多年没人要，人家今明现在可比他强多了，他能不掂量掂量？”大伙一边说一边行动。七八个老乡，说说笑笑，径直朝桂花爹住的地方去了。
　　 桂花爹正吃饭呢。见好几个老乡一块儿登门，半吊子脾气早没了。换了个人似的，又是找板凳又是让烟，很是客气。也许是这几年在外面混学油了或是被冷落久了不是个滋味？反正听了大家的来意后没赞成也没说反对，只坐在那里脸憋得跟紫茄子似不停地抽烟。二牛性子直，受不了，就上前劈头盖脸的问：“大叔，你同意不同意也说句话，总让大家伙傻傻的站着等也不是个事呀！”桂花爹霍的站了起来，一摆手：“我管不了大不了不管呗！反正我没她这个闺女，她也没我这个爹！”然后啥话也不再说，只管推起三轮就走。大伙听了偷偷的乐。二牛就钻进屋子里和桂花商量。只一个响屁的功夫，事情竟办得出奇的顺利。今明这熊货，福气撵着哩，打个喷嚏一觉醒来媳妇居然到家了。
　　 桂花爹看样子恼得很，索性收拾收拾行李回了老家。大伙不管这些，乱哄哄的嚷嚷着叫今明大饭店请客。好说歹说，今明出了五百块钱的酒钱，几个人才饶了他，都屁颠屁颠的往近旁的一家小饭馆里跑。今明领着桂花也去了，十多个老乡围了满满一桌，又说又笑，只喝到天黑喝得一个个酩酊大醉大醉才算散了。
　　 今明也喝多了，回来时桂花搀住他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刚回到住处往床上一躺，今明就迷迷糊糊不解地问桂花：“你爹咋想通了？”桂花嘴一撇，“呸！想啥通了？俺爹是个见财迷，那天早上听老张说你捡了宝贝，值好多钱哩，眼都快直了！再加上俺听你的安排，天天给他闹腾说已跟你怀上了，一下子就把爹搞得没了主意……嘻嘻，你到底捡个啥宝贝呀，恁般值钱？”
　　 今明乐呵呵的：“俺也不认得，反正听老张说很值钱，今儿个人多，赶明有空了俺就交给你放着。”
　　 桂花抿着嘴笑。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俺才不放呢，俺放着心里不踏实，还是你放着吧。俺嫁的是人，又不是宝贝，有没有那东西，日子都照样跟你过。”
　　 今明瞅瞅桂花，神秘兮兮地说，“那是的，那是的，俺的就是你的，你的还不是俺的？谁放着都一样，反正不能卖，给孩子留着，不愁吃不愁穿，到时候咱少操心呐！”
　　 “嗯嗯，等你攒些钱，把你爹、俺爹都接来，也好好让他们多享几年福呗！”桂花不经意的一句话，突然捅了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