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车之情(散文)
在宇航员乘宇宙飞船遨游太空已成寻常之事的当下,说车和开车的事,会觉得小儿科。可我还是想聊聊开车和学车的那些事。
我是九五年考的汽车B证,算来也是老司机了。开过最多的是轿车和面包车,也开过SUV、箱货、皮卡等。最喜欢开SUV,舒适、安全。高速公路上超车,悠悠地,很爽!呼呼的风声,像开飞机。我爱人考取驾照后,我带她用皮卡车练了三个半天,就单独上路;儿子考了驾照,我也经常带他练。在家里,我是家长兼师傅。
在单位常被抓公差、做陪驾。后来,我给那些嘎嘎新的准司机们总结了四句话:慢字当头一条道,转弯变线提前靠;操作果断判断准,标识规则要记牢。慢,就是起步、停车、遇到情况要先慢下来;一条道,就是集中精力沿着一条车道开。转弯要提前变换车道。还别说,挺实用。一天,遇到某驾校校长,提及此事,他特地记下,说让教练们背下来,教给学员。我开玩笑说,那得给版权费。
每当开着车、陪人练车时,总是会想起学开链轨车、拖拉机的往事。这也许是我喜欢开车,愿意陪别人练车的潜在原因吧……
那是我在读九年级的时候,当时,从小学到高中改革为五二二分段,九年级毕业,就等于高中毕业。我们那届,由冬季毕业改为夏季毕业,又多读了一个学期。后来又改成专业班,我们又成了农机班学生。这大概也是应运而生吧。七十年代初,中共中央在转发国务院《关于粮食问题的报告》时,传达了毛泽东“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加之“农业学大寨”、“以粮为纲”指示的的全面贯彻,粮食问题便成了各级领导具有战略意义的政治任务。《全国农业发展纲要》提出了“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的增产粮食口号。“上纲要”—亩产400斤,“过黄河”是500斤,“跨长江”是800斤。我们那的目标是“上纲要”。怎么办?“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呀。一时间,拖拉机翻地、播种,粮食就会增产,就成了一些领导和农民的共同希望所在。公社成立拖拉机站,学校成立农机班,习拖拉机驾驶与修理。上午学理论,下午到拖拉机站实习。
上车操作第一天,开东方红75链轨车,每人开一圈。油门固定,师傅挂档,我们开。叫君的女同学开到拐弯时,径直奔树而去,还吓得两手捂着眼睛叫着:妈呀——咣!好在油门不大,速度不快,树很粗,拖拉机撞到树后停下了。还好,有惊无险,人车无恙。只是树干被铲掉一大块树皮。出了这事后,君和另外几个女同学,都离开了农机班。
接下来,理论课学完了,我们就全天在拖拉机站跟着师傅。修车,递工具、零件、清洗零件;出车,坐旁边观察、模仿、记忆。那当时,也很自豪、挺美!腰板拔溜直,仰视前方。就连满身的油渍,都成了自豪和炫耀的资本。开拖拉机,在当时人们的眼里,丝毫不亚于现在蹬三轮车的人,看开宝马、奔驰的感觉。那个年代,能见到汽车、拖拉机都感觉新鲜,根本不敢想象还会亲自开。我们开拖拉机不管到哪,甚至翻地,都有人围观,流露羡慕的表情。
有理论的基础,有师傅的传授,加上我们学得认真,不久,链轨、四轮、手扶我们基本都能开了。下村翻地、耙地、推土、平地时,师傅们都会带上我们陪伴、替换。
秋翻地开始了,每车四个师傅,四个学员,每天四班倒,歇人不歇车。我的师傅姓任,三十多岁,当过汽修兵,人好、热情、挺直、挺实、爽快。白天翻地几乎都让我开一阵子,他说,光看不行,必须多操作,才会有感觉,熟了就不紧张了。轮到晚班很少让我开,视线不好,距离找不准,翻过的地就会出现一趟高台,或一道深沟。耙地的时候,我们开得多些。一天耙地,刘师傅轧了自己的腿,听了觉得好笑。履带的销子出来了,停车用大锤砸,不知怎么把档震动挂上了,结果轧到了腿。好在骨头伤得不严重,只是后来走路有些跛,倒也没影响开车。
翻地到第二天,公社组织各村生产队长开现场会。看着眼前刚刚翻过的黑黝黝、煊乎乎的土地,有的捧在手里,有的拿手攥着,眼里闪着光,就像看到了一片片长势茂盛的庄稼、一囤囤丰收的粮食。那目光里透出的是一种对土地的亲切、痴情、渴望,对粮食的企盼。我也一样,闻到一片片刚翻起的泥土散发出的气息,也会联想到红彤彤的高粱、黄橙橙的大豆、随风摇动的谷穗……现场会,宣布了各村翻地的顺序,山里那些村的队长们激动了。翻地没他们的事,那还了得,眼睁睁看着别的村粮食增产,不干了!领导说,你们那些挂画地,根本不能机械化,增产粮食也指望不上你们。挂画地——就是在山坡上选些土质好的地方,开荒种粮食,远处看,就像挂在山坡上的一幅幅画。还蛮有诗意美感呢。会上还强调,各村一定要让开拖拉机的师傅们吃好、休息好。在各村看来,翻地就等于给他们带去了丰收的粮食,自然不会怠慢。那时,我们都吃返销粮,大人每人每年定量320斤,小孩280斤。就连高粱、玉米谷子、大豆外,的土豆、地瓜也5斤折一斤,计入口粮。很多家庭每年到四五月份,就没有粮食了。另外,返销的都是玉米、麦麸子等杂粮。粮食增产、吃饱肚子,便成了各级领导和农民最为关心和盼望的大事。村里安排专人做饭。每天早、午、晚、半夜,四顿饭,全是高粱米干饭和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笨猪肉炖粉条、炖白菜,黄灿灿、香喷喷的葱花炒散养鸡蛋,石磨磨出的卤水豆腐炖肉,野生的蘑菇炖溜达鸡。粉条是生产队自己漏的,蔬菜不上化肥、不打药,纯绿色。在花钱靠贷款,吃粮靠返销,生活靠救济的日子真是最好的伙食,更饱含着农民最朴实的品质和美好的愿望。开始,我们这些年轻人真的是饕餮狂食,可如是几天下来,却淡化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情感,多了些挑剔的表现。师傅看出来,没说我们,只是表情严肃了许多。从表情上,我读出了些许师傅说过的,学车要学做人,开车见人品的意思。
耕地翻完了,我们又参加河道整治、推土造田。推土是开链轨车技术含量最高的活,需要两手协调配合,一手握着闸刀油门,根据铲土的多少控制油门大小,一手控制油压手柄,调整大铲的高低。铲子太高相当于空推,不出活,太低容易憋灭火,还会出现沟,不平坦,推土也是我们学习的难点。技术含量最低的,也最没意思的是俢坝轧土。俢坝时,每铺一层土,就要开着链轨车,慢慢来来回回地轧,把土压实惠了,再接着铺,再轧,如此反复,直到堤坝达到设计高度为止。其实我挺喜欢挑战难度,那样会学到更多的东西,也很有成就感。正因为如此,我才成了学生中首批拿到县农机局颁发的链轨拖拉机车驾驶证的三个人之一。
一天晚上,一个师傅跟班的学生没赶回来,让我顶班。有更多的操作机会,当然愿意。十点多钟的时候,师傅把车停下了,说太困了,睡会儿。让我每隔几分钟就轰轰油门,远处听着以为还在推土呢。我心里觉着不好,没表现出来。听他发出了鼾声,我就试着开始推,虽然视线不如白天,也还好,没有别人在,倒也不紧张。待他被马达声震醒了,看着我推得还像那么回事,竟然放心撒手,自顾自睡起来。他不知道我已经得到师傅的亲传呢。夜里独自操作,对我不亚于像得到了觊觎已久的宝贝。繁星闪烁,万籁俱寂,拖拉机的马达在向前推进时引吭高歌,后退时低声吟唱。在这属于我一个人的夜晚,在这高歌和吟唱声里,我渐入佳境,陶醉着、享受着快乐和收获。
春天播种,使用28马力轮式拖拉机,这时,我们更多是站在后面监视播种机工作情况,基本不让我们开。运输期间,我们会有较多开的机会。冬天,师傅带我们去市里拉货,去时是我开的,返回重车由师傅开。半路上,一个前轮没气了,没有备胎,没有补胎的地方。北风嗖嗖,冻得我们直打哆嗦,天又快黑了,急人。师傅不疾不徐,下车蹲下看了看,端详了一会儿,转身到山坡去寻摸了一圈,手里多了根木棒。师傅把木棒插到车下面,让我们抬起没气的轮子,把没气那只轮子的轴绑在木棒上,轮子离地了。师傅手一挥,说,走!真神!车子行走如常。轮式拖拉机的驱动在后面大轮上,前轮是控制方向的。师傅说,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多动脑筋,就会想出办法。师傅还给我们讲了在部队时,车辆维修经验和一些应急办法。多年以后,我们去长白山,面包车的水箱总是开锅,开始以为是跑山路的原因,后来司机发现是循环水管老化锈蚀个洞,用毛巾缠上,可不管用。车再次停下后,我想起当年师傅讲过类似的方法,找来一个根木棍,用水果刀稍加修整,钉进漏水的洞,果然有效,木头遇到热水膨胀,甚是牢固。
手扶拖拉机,师傅们都不爱开,就成了我们这些学生的专车。开手扶车也挺复杂,档位在镂空成“工”字型的铁板中间,挂高速档,档杆拉出一段,挂低档时,再推回去。离合器、刹车、油门都在手扶把上,特别是转向要用脚上踩着的小轮控制,还要向反方向蹬,开始时候手忙脚乱,经常蹬反轮。一次乡路被雨水冲刷出了沟,站里派我们四个学生开手扶去垫。午饭后出发,很快就完工了,回来时我开,一路高兴地喊着、笑着、唱着。路过一村子时,突然从胡同窜出来一群放学的小学生,我赶忙刹车躲闪,结果还是蹬反了脚轮,撞上了土堆,我也被高高顶起摔下来。车头侧翻在地,排气管子也摔掉了,膝盖、胳膊肘处衣服连同皮肉都擦破了,庆幸的是,没有碰到孩子们。车被拖到了站里的。第二天,站长严厉地批评了我:开英雄车!我没辩解。之后,师父找到我安慰说,没关系,开车出点儿事故,都属正常,只要吸取教训,今后多注意就行。有些人开车,出事故后就不敢再碰车了,师傅担心我也会。师傅语重心长的话语让我选择了继续,并决心一定要把车开好!
转眼又到了金风送爽,粮果飘香的季节。拖拉机翻过的地,粮食产量没有达到期望的那么高,却革了传统农耕的命,开启了农业机械化的道路。
那段经历对于还是学生的我,更是宝贵的财富,学会了开车,学会了做人,学会了做事。坚定了我走好人生路,开好人生车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