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当初欣赏的温柔善良？”明慧一脸的疑问，对着明阳说。
　　 见明阳不吱声，她紧接着道：“订婚两年了，就送彩礼之前你见过叶雪一次，后来连照面都没机会，人家一个电话，你就把半年的工资都搭进去了。她还隔三差五打电话让你买这买那，一年到头你剩了几个钱啊？
　　 你俩的婚事，现在她家说不同意就不同意了，咱家里一共给了他们十万，到头来他们只认七万，你搭进去的那些钱他们压根儿就不承认。你说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一个只看了几眼并没有深交的女人？
　　 他们骗我们钱不说，还跑上家门把爸妈骂了一通，受了那样的气，爸妈已经在床上躺两天了，当初你为什么就不听一句劝？你的工资你可以随意支配，可爸妈那三万呢，那可是他们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啊……”
　　 姐姐连珠炮般的声声指责，就像一把尖刀捅进明阳的身体绞割着他的五脏六腑，明阳把颤抖着的双手伸到茂密的黑发里，一言不发。明慧知道，此刻，就算他把头发全部揪下来也感觉不到疼痛了。明阳面对这样的情景，他就想用身体的疼痛来折磨自己。
　　 明阳家本就不宽裕，他的姐姐们上大学都是助学贷款，哥哥结婚时家里也没少向亲朋邻里借钱。好在他的姐姐们最终靠勤工俭学完成学业，后来通过努力他们各自把各自的贷款全还清了，现在就一心谋划着给他盖房娶妻。年迈的父母更是辛苦操劳，虽然一身病痛，不仅操持着几亩薄田，同时还出卖自己的劳力挣着微薄的收入。为了这个家，他们一年四季不舍得休息，他们说闲下来的日子不仅不挣钱，还往出花钱。九十多岁的爷爷也是天天惦记着他这个最小的孙子成家立业，可明阳却因为一个不靠谱的女孩和一个贪得无厌的家庭，把自己善良朴实的家人推进了一个恐怖的漩涡，面对自己的家人走入这种境地，他除了在自责还能说什么呢？
　　 从电话里听出老实巴交的父母无助而又气愤的样子，明阳全身瑟瑟发抖。忽地，他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如一尊雕塑立在那里，明慧心疼地看着弟弟。那一刻，她觉得弟弟就像贴在墙上的剪纸，毫无生气。
　　 眼前的一切，让明慧的心口一次又一次地疼痛。她不忍看到这样颓废的弟弟，继而，她把脸扭向了窗外。此刻窗外的楼群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它们静静地立在蓝天白云下。对面楼群光洁的墙上，被金色的阳光折射出阴影，明慧盯着那阴影发呆，恍惚中她看到善良沉静的妈妈，胆小老实不善言辞的爸爸被叶雪一家人骂得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
　　 他们一家怎么那么可恶，他们以为他们家那小太妹多值钱呢。听说那女孩两天内订婚两家，那家退了后，跟明阳订婚了还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真是贪财的父母，滥情的女儿。当初我们爸妈为什么要相信媒妁之言呢？就这样轻易地把十万拿给那样的人家。那可是家里每个人从并不宽裕的经济夹缝里硬挤出来的呀！
　　 话说明阳也是，一眼就看上那女孩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家里人怎么不多了解了解她然后再给钱呢？她哪里善良了？善良还会明明知道我们明阳刚找到工作，还让他给她买三千多的手机，还要求明阳每个月都充话费，最后落到那么羞辱我们的父母的境地……
　　 明慧想到这里，清秀的面容因为愤怒有些变形。
　　 “嘭！”明慧吃惊地望向明阳，桌上的玻璃杯变成了碎片。因为明阳用力过猛，那些玻璃残片溅得到处都是。明阳的拳头在碎片最多的地方静静地立着，鲜红的血从玻璃碎片上流淌到桌面，再从桌面流到洁白的地板上，明慧惊愕地捂着张得圆圆的嘴巴。这一切，正好被匆匆回来的凌风给撞见了。
　　 “快去拿棉布和消炎水！”凌风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前把明阳的手从碎玻璃中移开。明阳紧握的拳头上扎入很多玻璃渣，裸露在皮肤外面闪着异样的光亮。这时，明慧拿着小药箱走过来，看见凌风托着的明阳被玻璃渣划伤的手，心痛地说：“这样你就解气了吗？你这样伤的是你自己吗？你这是伤我们，看到你这样，我们……”
　　 “明慧——”凌风给明慧使了个眼色，打断了她还要往下说的话。
　　 明慧无奈地看看盯着自己的丈夫，又心痛地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的明阳，埋下头用镊子轻轻清理起明阳手里的碎玻璃渣，一滴热泪落在了明阳的手上，明阳的手颤抖了一下，明慧把满面泪水的脸埋得更低了。
　　 包扎好明阳的伤口，明月和明洁回来了。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父母第一时间告知了做为长女的明慧，对于处理这样难缠的事情明慧也毫无办法，就在家庭微信群里发消息找家人们商量。也许是因为父母被人辱骂，一向条理清晰的明慧叙述得语无论次，听到这样的消息，家里另外三个上班的人十万火急相继赶回来。开了个家庭会议后，就各自抱着手机，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依次联系，咨询认识的律师并及时恶补有关法律知识，这几天他们都是提早前后脚从各自工作的地方回到家，今天也不例外。
　　 明洁和明月一进门就看见弟弟手上的纱布，又看到姐姐含泪蹲在地上收拾着地上的玻璃残片和血迹，都明白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心直口快的明月气急地说：“他这是在发什么疯，这样弄伤自己能吓倒那缺德的一家人吗？你弄疼自己，心疼的只有你的家人，那个只会和你要钱的女人会心疼你吗？”
　　 “明阳，你现在也不是孩子了，遇事还是这样不冷静，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只会让我们更担心，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呢！”明洁深深地皱着眉说。
　　 明慧的眼睛寻声落在了文弱的明洁和天真的明月身上，又看向书生气十足的丈夫。想到刚打通叶雪的电话时，她刚说了一句我是明阳的姐姐，就遭到叶雪和她妈妈在电话里轮休一番的恶骂，说他们一家人不懂情理，说他们一家人不够殷勤，说他们一家人把他们女儿没当一回事。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农村的风气就那样，嫁一个女儿给婆家送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又仿佛是一桩买卖，而买卖双方又处在一个不平等的位置。爸爸妈妈在千里之外受气受辱，面对那样一家人，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小父母教育他们要善良，要知书达理，然而善良和知书达理对付市井泼妇是没用的。
　　 “我问过我在老家法院工作的高中同学了，虽然现在法律规定订婚的彩礼都得退回男方，就算打官司也不会给全。一是取证难。由于缺乏自保意识，婚姻也不是做生意谈买卖，给彩礼时男方都不保留字据。而媒人作为中间人，两面都不想得罪，侧面问了他他也不愿出庭作证；二呢，所有的事情在农村执行起来效力就减弱了；再说这三，要想追全款，耗的时间也长，并且取证渺茫，耗了时间也不能保证全额追回，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在事情没结束之前，他们也会不断地找麻烦，所以一般人面对这种有理说不清的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凌风一口气说完。
　　 “难道我们就这样认了吗？这天下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了？明明叶雪在订婚期间和有妇之夫纠缠，还理直气壮地不还我们钱，我们就这样吃哑巴亏吗？”
　　 说着明月又拿眼睛剜了眼明阳：“早给你说你这女朋友不行，这下信了吧！哪有订过婚要了订钱要了彩礼，两人不在一起还张口让给她买手机、买礼物、充话费的。我连她啥样都没见过，还得省下我的钱替你给她充话费。这家贪财鬼，吸血鬼，她爹娘把女儿当物品买卖，她自己也给自己待价而沽，不自重……”
　　 “你说这些有用吗？现在不是讨论他们家是什么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到合理的解决办法——乡里不行找县里，县里不行找省里，我还不信中国这么大就没有讲理的地方了？谁说人善被人欺，在法律逐渐健全的今天，我们老百姓还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了？”凌风恶狠狠地道。
　　 “你们先谈着，我出去透透气。”一直默不作声的明阳突然说话了。
　　 “我陪你吧！”凌风拉住正要转身的明阳。
　　 “没事，姐夫。为了咱家，我也不会怎样，她不值得！”明阳努力着想给家人们一个笑脸，可他不知道他脸上挤出来的那笑比哭还难看。
　　 明阳的身影早已消失，可大家还是怔怔地盯着失魂落魄的他消失在打开的那扇门之外。
　　 “明阳在时，咱们还是不要再讨论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一个他付出真情的女孩竟然伙同她父母，对自己未来的公婆进行辱骂，感情不但错付，更是受辱，这叫他情何以堪，对他太不公平，打击也太大了！”
　　 “姐，我想骂人！”
　　 “我也想！”
　　 明洁和明月还是忍不住。
　　 “好，既然没办法，我们也学学泼，这是逼着秀才爆粗口啊！”
　　 凌风苦无奈地笑着，看着她们三姐妹。
　　 “不要脸，贪财奴，臭不要脸……”拨通叶雪妈妈的电话，三姐妹顾不了许多，使着全身力气骂完才挂断电话。
　　 “哈哈哈……哈哈哈……气死她们！”
　　 姐妹三个开始欢呼，凌风微微摇了摇头，注视着有点疯狂的她们直到声音越来越弱，最后都衰颓地瘫倒在了沙发上。这样的发泄并不能解决问题，她们这样做只是发泄并不快乐！凌风明白，平时温柔贤淑的三姐妹做出这样的事本就是违心的。可是她们痛恨，痛恨自己不能保护年迈的父母；更恨对待那样蛮不讲理的一家人，她们知道，面对与自己不是她们圈子的人，对方的思想是她们所触及不到的，如果不是因为小弟的婚事她们也不会结识这样的人家。她们只管安安静静地坐在高档写字楼里的电脑旁或会议室里边喝着咖啡边处理她们的工作。然而这场愚昧的退婚风波，使得她们不能置身事外。她们心里虽然埋怨父母当初不听她们的劝解和抗议，一意孤行地和明阳非要订下这门亲事，这事虽然做得不够明智，可是碰到一般的人家来说钱和物都会退回，或者象征性地扣点，也就算了了。而这家显然不讲理，开始时十万一分不给，还耍横，要不是媒人告诉他们姐妹几个忙着找律师起诉，那家人还真就连这七万都不给。
　　 往事如潮水漫过，这让脑子一片混乱中的凌风突然想起岳母告诉他们的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按照当地的风俗，男女双方订婚送彩礼时，还需要附带送多少斤牛肉，多少斤猪肉，多少只烧鸡，尽管不科学，却也都成为约定俗成的事情，不拿或拿少了又怕人家看笑话。
　　 听说叶雪和明阳订婚后，叶雪家不舍得将明阳家送的肉品吃食分给亲戚朋友，天天吃那些油腻的东西，结果全家人都吃坏了肚子。后来明阳的准岳父岳母来明阳家所在的镇上看病。那年他的岳父母却是因为明阳订婚时花费过大，连年货都是简单置办，大鱼大肉都是亲戚来时才端上桌的，平时也只备下够年老的爷爷一个人分量的鱼肉，而他们都是白菜或萝卜泡馍。
　　 凌风当时想到这场景，就觉得叶雪一家人真是很滑稽，出了这种事情也是很讽刺。
　　 当时小妹明月还笑弯了腰说：“这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在为我们鸣不平呢。”然而善良的岳父母听说这事，还特意去医院问候，又花费了不少的一笔。
　　 凌风再联想到自己，当初和明慧是自由恋爱，按老家的风俗势必得走那些过场，可岳父母非常体谅他的父母年纪大了，家里也不宽裕，非得逼着老人拿出穿金戴银的姿态也够为难的，于是硬是把一切都免了。二老不止一次对着明阳家人，还有他家这边的亲戚朋友说，只愿凌风这辈子能疼爱自己的女儿。这么善良的老人为什么就碰到叶雪那样的一家人呢，错得太离谱了，简直让人抓狂。凌风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这时凌风的电话响了。
　　 “妈打来的。”凌风举起手机接通:“喂！妈——”
　　 “凌风，这事啊就这么算了吧，咱就亏这三万，咱一家过好日子吧，这祸害不进咱家们咱也算幸运。你们也别再给他们论理了，那都是些不讲理的，咱不和他们斗了。听妈的话，就算妈求你们了！你们告诉明阳，就当被疯狗咬了吧，伤好了，就得挺起身子好好挣钱，以后咱再找个好媳妇！”凌风能说什么，连安慰的话都无从讲起。
　　 “妈把电话挂了，咱们鞭长莫及，你们一时发泄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对爸妈，这样的人，再多的智慧我们也对付不了，因为他们的方法我们做不来。”凌风说。
　　 岳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农村妇女，她肯定不想再让她的孩子们和这家人做毫无意义的纠缠了。凌风对于瘦弱的岳母一向都很敬重，不论家里发生什么大事，她都能很快振作起来鼓舞自己的孩子们。那份坚强，让人动容！
　　 “三万，那是爸妈的血汗钱！咱爸爸六十岁的人了，在家里跟年轻人一样干苦力，咱妈在地里爬着给人家干活，省吃俭用的血汗钱，这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败类，我诅咒她们！”说着明月还往地上跺了一下脚。
　　 “就听妈的话吧，为了照顾爷爷，爸妈暂时也不能离开老家，我们这么远，好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和这样的人浪费时间没意思。以后咱们一起努力，争取让爸妈过上好日子。”凌风一边劝慰大家一边打气。
　　 “姐，我不想再纠缠了。老人们说得好，人不经事永远成熟不了，通过这件事，我也想明白了，要为家人和自己争口气，活出个样儿让那些欺骗我的人看看，也让爸妈过上好日子！”这时从外边回来的明阳也表着决心。
　　 “那就这样定了，让坏人滚出我们的生活，万岁！”明月喊着。
　　 “不过想想也是万幸，那叶雪订婚后还和结了婚的男人纠缠，那不是谁跟她结婚谁就娶了个‘马蓉’嘛！这样算三万扔掉一个准‘马蓉’也值了！”明月的乐天精神又来了。
　　 “希望恶人有恶报，我们把这些破人当垃圾清除出我们的记忆。明月说得很对，那样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就似一滩污泥，走到哪只会污染到哪。与其以后出现更多闹剧，不如拿这三万买个教训，让这一切尽快结束。要真把这个女人娶回来，到时候家里鸡犬不宁，又得祸害几代人。骗走那几万他们也不能富一辈子，换明阳一个清爽人生也值了。”明洁继续总结。
　　 “恶人终究是会有罪恶的人生与他们纠缠，用钱买卖自己人生的人会很低贱。我要告诉爸妈，以后再碰到张口先给自己定价的女孩还是一口拒绝的好，彩礼出于对女孩的重视，我们会出，也不会让人家寒酸，可是自己给自己开价的女孩太廉价了，明阳会找到好女孩的。”明慧虽然嘴巴不饶人，还是相信善良的人终究会遇到善良的人，她对明阳以及她们家的未来还是充满着希望！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青年男女都自由恋爱。可农村还相信媒妁之言，好多女孩儿都像是竞标拍卖，哪家给的多就答应许给哪家。有的人家还以这为目的捞钱，趁年龄小订一个，不多久就退了还能扣人家几万，再订再退。男方一般都认为这是丢人的事，为了颜面会忍气吞声，甚至粉饰太平，在农村，在固有的传统观念面前，法律有时显得微弱。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思想也进步了。这样以女儿收彩礼赚钱的事也会越来越少。时代在发展，逐渐地，凡事都会有法可依。用法律唤醒人们，那只是一个过程，我想不会太远了。”凌风苦涩的话语里依然满怀憧憬！
　　 窗台上，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热烈地抚摸着明慧种植的花草，相信太阳很快也会照射到人心的黑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