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雪】雪花飘飘(征文·小说)
一
入夜。深冬。牛角山环山公路上一辆豪华轿车疾驰飞旋,车身随地势起伏,时隐时现,宛若水中滑动的一条鱼,车子屁股后面冒出的白烟就像蜘蛛肚子吐出的白丝,蜿蜒消失在茫茫山峦中。
大鹏归心似箭,已连续开车八个小时。眼皮沉沉下坠,他努力睁大双眼,打开车窗玻璃,让冷风灌进来,瞬间传至全身。几片雪花飘飘悠悠落进脖颈,化成水,蚀骨的冰凉。大鹏忍不住打几个寒颤,赶紧关上车窗玻璃。如此反复,赶跑时时入侵的睡意,一点点缩短回家的距离。为了尽快走出牛角山,他目不斜视,紧握方向盘,像一个赛车手一样投入,车速提了又提,红牛喝了一瓶又一瓶。
牛角山地势险要,新修的盘山公路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盘卧在上面,周边高崖深谷,峰峦叠嶂。积雪未消,天空又飘起雪花,大鹏心中暗暗叫苦,后悔选择这条该死的近路。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他不知再过多久才能走出去,不知雪会不会越下越大,害怕山路越走越窄,害怕被风雪围困。
在这陀螺式的旋转中,雪果然越下越大,路越走越窄,不得已车速降了又降。山峦上裸露的黑色逐渐掩埋,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发出洁白清幽的光。大鹏低头看一眼油箱的指针,眉头拧起一个疙瘩,心里有了恐惧感,暗骂一句,他妈的,什么事都赶到一块了,不得已关掉了空调。随后又自我安慰一番,冷点就冷点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里加油?
迷糊中,一条黑影在眼前一闪,又迅疾不见了。他有了错觉感,像置身梦中,那条黑影就像聊斋电影里出现的一条玄狐,鬼魅一般令他惊魂不定。
一番紧急忙乱的刹车,所有的神经都从混沌中苏醒过来,他推开车门四下张望。除了匆忙奔跑的车辆和天幕中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并没有寻到那团黑色的一点踪迹。
关上车门,定了定神,肚子发出一阵空鸣,仅有的一块面包吃完,喝完车上的最后一瓶水,大鹏再也抵抗不住睡意的侵袭,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大鹏睁开眼,是被冻醒的,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整个身体像泡在凉水中。他坐起来,努力回忆,是自己忘了关车门吗?不是,他确信不是,但车门是怎么开的呢?他太累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管了,他用手抹一把眼睛,准备继续赶路。就在他转动车钥匙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向车后座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他的心差点没跳出来,脸色“唰”一下白了,车后座上空空如也,他硕大的背包不见了。大脑急速做出一个判断,遇到抢劫的了,他睡得太死,什么都没听见。
他迅速熄了火,打开车门跑了出去,此时天已大亮,整个山谷一片银白,雪花仍然在继续飞扬。他的车子上面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足足有五指厚,轮胎早已被风雪覆盖,车子周围的雪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凌乱的脚印,他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雪花飘飘,不大一会功夫他就变成了雪人。
此刻,他想死的心都有。
二
背包里除了五万元现金和一摞银行卡之外,还有一件昂贵的貂皮大衣。这是大鹏刚去俄罗斯出差带回来的,他不能把这件貂皮大衣带去北京,他提前一天返程,先去牛角山村,想人不知鬼不觉地送给闵月,然后按原计划返回北京。
张蓓蓓看见这件貂皮大衣会立刻把脸贴上来,嗲声嗲气地说,还是你心疼我,然后双手勾住他的脖没完没了地撒娇。他也会违心地附和,心却无比潮湿,像落了一场雨。
他是给闵月买的,第一眼看见这件衣服时,闵月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出现在眼前。闵月身材好,脸蛋漂亮,就像牛角山上的百合,朴素里透着秀气,穿上它会立刻脱胎换骨,和城里的女人一样光鲜亮丽,雍容华贵。张蓓蓓穿上它却只会像只狗熊那样在他眼前笨拙地滚动,阴森森的黑光让他既厌恶又恶心。
他无数次想象着在开门的一刹那闵月见到他时的情景:闵月一脸惊愕,满眼泪花,然后像小鸟一样飞奔着扑进他怀里,触电一样的感觉,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激情长吻,久久不愿分开。
闵月十岁那年,父母离婚,随母亲改嫁来到了大鹏住的牛角山村。
那天闵月第一次去牛角山村小学上课,经过村前的独木桥,陈年失修的桥面好几个人头大的窟窿零星散落,清晰可见底下哗哗流淌的河水。她胆战心惊地一步跨上去,走一步抬头看看离对岸还有多远,再走一步看看底下急而回旋的河水,心始终悬在半空中。到了河中央,她无论如何迈不动脚步了,下肢像抽空了一样,浑身发抖,仿佛随时会一脚踩空跌落进桥下的湍流中。她举目四望,四下没有一个人影。索性一屁股蹲下,趴在桥上,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大鹏,他蹲下身子,拍拍自己并不宽大的后背,颤颤悠悠地把闵月驮到了桥对面。
第二天,大鹏又及时出现在桥头,闵月蹦跳着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讨好地说,大鹏哥,这是姥姥从南京寄来的油酥点心,我给你吃,你拉我手过河好吗?
不吃,女生才爱吃零食。大鹏不屑地说完又偷偷瞥了一眼闵月手里的点心,那黄灿灿的颜色在朝霞的辉映下实在很诱人,他咽下一口唾沫转过脸去。
那你明天还在这里等我吗?闵月脸上的笑容褪去。
会的,你吃吧,我会天天等你。
闵月大口大口地咬着点心,大鹏看她吃得那个起劲,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这段场景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闵月孤苦无依的眼神像一枚钢针扎在他心尖,汩汩流淌的血液抽干了他的身体,她柔弱的声音不停地回旋在耳畔:可是大鹏哥,我怕啊,你拉我手吧!
……
他像生了一场大病瘫软在雪地里,五年多的积攒顷刻间化为乌有,五年多的忍气吞声就这么简单地被否定了,他还有什么脸回去见闵月,他能给闵月什么呢?难道还要一身狼狈地回到张蓓蓓身边吗?
“滴滴”电话铃声响起。大鹏不想接,也没心情接。不用看一定是张蓓蓓打来的,今天是他返程的日期,张蓓蓓每天数指头盼着这天。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一大早就来到机场,等着大鹏高大健壮的身影出现。飞机着陆后,乘客陆续走出机舱,始终不见大鹏出现。电话也打不通,张蓓蓓当即暴跳如雷,好你个鳖羔子,竟然不接我电话,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蓓蓓怒气冲冲地回到公司,用脚把门狠狠踹开,一屁股跌坐进沙发里。眼睛紧紧盯着手机,火气渐渐消失。莫不是她记错了航班,还是航班出了意外,或者大鹏跟她玩猫咪?稍稍安定之后她开始了冷静的思考。
张蓓蓓从来没有怀疑大鹏对她的依赖,她知道大鹏有一个俊俏的妻子,也知道大鹏和她从小青梅竹马。闵月除了能给他一腔柔情之外,再也给不了任何。大鹏想要的豪车洋房和名牌服装只有她张蓓蓓才能满足他,她张蓓蓓缺的不是钱,而是一份感情。她可以用钱满足大鹏一切的需求,她认为生活是现实的,诗情画意虽然美妙,终究不能当饭吃,张蓓蓓确信自己的优势是闵月比不了的。在她看到憨厚的大鹏第一眼时就被迷住了,这个西安科技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从此与自己身份相差悬殊的乡巴佬夜夜暧昧,日日相伴。
张蓓蓓的垂青让大鹏有些受宠若惊,跟她出入各种宴会和高档场所时有了时来运转的得意。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偌大的北京城有多少北漂者流落街头、住储藏室,咽着泪水吃下干硬的充饥食品。
张蓓蓓对他说,我们的总公司在美国,老公是董事长,他一年才回来一次,一次也就住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可以回家与你的闵月团聚。他什么时候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一个月工资照发。
大鹏再次回到牛角山村的时候,觉得自己已高人一等,豪华的轿车在门前一停,左邻右舍都围了过来左看右看,大鹏心里的得意就不用说了。推门一刹那,闵月雀跃着扑到她怀里撒娇,他看都不看一眼,一把推开,真是乡下婆娘,没教养。说完跑去父母屋里炫耀自己的北京生活。闵月杵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一个献媚的小姐,尴尬万分。
夜深了,大鹏还没回来。闵月等啊等,就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回来了,盼着他能钻进她的被窝里,抚摸她的身体,然后浇灭她心里呼呼流窜起的火苗。大鹏倒头就睡。闵月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脸上,他推回去,开了一天车,太累了,快睡吧。
闵月是流着眼泪睡着的,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不让大鹏听见她的抽嗒声,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被子上,婆娑出一片清幽的冷辉。
三
手机铃声急促,接连不断,好像不打爆了不罢休的架势。大鹏无力地把手伸进口袋摸手机,手机很安静,早已停电关机多时,可手机铃声还在继续,他惊觉地望向苍茫天涯,无限感慨生命的变化异常,瞬间天堂地狱。难道这是来自阴曹地府的鬼魂召唤声?他摸着有些发麻的头皮,惶惶然地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循声迈了几步,才看到山路转角处凸起一个雪堆,像一个人形蜷卧在那里,铃声是从那个雪堆里往外扩散的,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格外刺耳,极其瘆人。他试探着扒掉一层层的积雪,果不其然露出一个人的脸,他倏地一下抽回双手。
大鹏正要转身,却见那人动了动,身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已能看清整个身体。他立即转身走开,以免惹祸上身,现已身无分文,不能再雪上加霜。
救救我,救救我……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一个女人。大鹏停下了脚步,似乎是闵月在眼泪汪地看着他,大鹏哥,拉我一把啊,我怕……
女人艰难地伸出一只手,乞求般地伸向大鹏。大鹏心软了,走过来蹲下身子,大姐,你这是怎么了?
女人已经冻僵,浑身打着寒战,一脸苍白。再不采取急救措施,女人有可能死去。大鹏抱起她放在车后座上,转动起车钥匙,打开空调。半个小时以后,女人脸上有了血色,手脚活泛起来。她挣扎着坐起来对大鹏说,她是牛角山下侯宇村的人,丈夫得了尿毒症,每周都要年迈的父母陪着去做透析,孩子还小,一家人靠她养活。
她学了月嫂,经常去大城市打工,那里工资高。前几天丈夫打电话说想她了,让她回来一趟。她说等这一家孩子满月了就回去。为了省下三百多元的路费,她在服务区趁司机上厕所的功夫偷偷爬上一辆货车,谁知走到这个拐角处一块大石头凭空落下,不偏不歪地滑到货车的轮胎下,车身倾斜,侧翻进公路下的深谷。
她在车厢高高的货物上惊恐万状地看见下坠的石头,知道一场厄运避免不了,情急之下她纵身一跃,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再后来她听到了一遍又一遍的手机铃声,她就是凭着这循环不断地铃声醒过来的,她知道那是丈夫在喊她,不能睡,不能睡,坚持,坚持……她挣扎着,各种剧痛袭来,又冷又饿的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丈夫需要她,孩子需要她。
女人又沉沉睡去。
旷野无风,星星点点的雪花仍在继续为山川大地编织洁白的衣衫,继续在湮没罪恶与丑陋,也在净化尘世间的灵魂。
大鹏被女人感动了,心底的某根神经开始苏醒。他沉溺于灯红酒绿中太久了,张蓓蓓就像一个牢关把他紧紧束缚捆绑,已经失去人性的真诚与自由,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被感动过了。此刻,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像浮云一下飘得很远很远,只有闵月楚楚可怜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
去北京后的第二年夏天,张蓓蓓的美国老公领着孩子回来过暑假。在机场,张蓓蓓神采飞扬地挥舞手臂,他老公也以同样的表情回应,孩子一脸幸福地被两只手牵在一起。大鹏在车里远远看到了这一切,既嫉妒又失落,想到张蓓蓓腻歪在他怀里的情景,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
大鹏公开的工作岗位是张蓓蓓的司机,到家以后,大鹏打开车门,他们一个个从里面钻出来,高傲地从他面前走过,张蓓蓓看都不看他一眼,挽着老公,一脸媚笑地消失在豪华的玻璃门内。
那一次大鹏回牛角山村住的时间最长,一连两个月都没有接到张蓓蓓的上班通知,他也不敢贸然打给她。在家无聊的时候也时常暗骂张蓓蓓,真是一个地道的骚货,有个男人陪就行,美国货更刺激,更能令她疯狂。
张蓓蓓毕竟是经商之人,头脑精明,心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她不会一次性满足大鹏的胃口,她要一点点、循序渐进地吊起他的欲望,把他引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使他想离开她都会身不由己。
一切都在张蓓蓓的操控下,大鹏对金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从最开始的北京现代到四十万的宝马再到现在过百万的奥迪,都让他在牛角山村出尽风头。他把张蓓蓓视若菩萨供养,对她有求必应,尤其到了晚上最卖力,张蓓蓓高兴的时候会当即塞给他一张五万块钱的银行卡。
令他最自豪、最风光的时候就是开车回家围着村子转圈,扬起的尘土后面会淹没无数双艳羡的眼神,他常常在车子的反光镜里自我陶醉。
大鹏仿若又回到了人们喊他刘总的那段时光,他认为,那种前呼后拥的美妙是他高人一等的最佳体现。
四
村子里没人知道大鹏在北京干什么,他成为牛角山村最神秘的人物,各种猜测和传闻成了牛角山村最津津乐道的话题。闵月最初也是把他视若神仙,认为大鹏是个能人,终于又一次东山再起,在北京打拼出了一方天地。
鸟儿的文笔甚好,特别是对大山深处雪中路况的描写,非常逼真,令人如身临其境。
问好鸟儿,冬日快乐!
我是一口气读完的,然后被洋洋洒洒的文字,还有抑扬顿挫的故事情节吸引了。
感觉你真的突破自己了,进步非常非常大。文字的构架安排,那种顺理成章,言简意赅的程度,处处都透着大家之作。
路转粉,路转粉,我现在是鸟粉了~!

小说构思轻巧,布局合理,细节的描写细腻,人物形象饱满,内心刻画细腻。
读后感:鸟儿越飞越高了!值得欣赏学习!

“陡峭的盘山路”、“杳无人烟”、“大雪纷飞”、“汽车几近无油”,这样的环境,感觉很冷,很怕;“一个是在家殷切盼望自己的青梅竹马”,“一个是风姿绰约的强势富婆”,这样的感觉,很温暖……哈,开玩笑。只是觉得作者精心营造的氛围笔调细腻生动,犹如置身其间。
同时,小说最后的结尾,大鹏弃恶从善,或者说迈入正道,富有正能量。

语言精致有味,已经一改以往长句子叠垒的现象,叙述沉稳,对于鸟儿来说,本篇小说叙述有了质的突破,超赞。
故事构思善于埋下伏笔,前后圆说,首尾呼应,结尾留白,给人温暖。
人物形象饱满,一男三女,次要人物较好地服务于主要人物,笔端贴近人物,紧紧贴着人物叙述,赞。
语言富有诗意,场景描写、场景转换已经运用自如。
为鸟儿的进步开心,加油,我永远支持你创作短篇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