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松接到晚报约稿，请他给专栏写一篇有关空气的科普文章。虽然他在报刊上发表过不少作品，但从来没有涉及过科普题材，而且所从事的职业，也于空气这类话题沾不上边。真是弄不明白，晚报为什么约这样的稿子。他虽然感到很是惊讶。但没有拒绝，还想把它写得比以往作品更好，他喜欢挑战。
　　 此时，他非常悠闲地坐在上岛咖啡屋一角的临窗处，落地玻璃窗外是一口几十平方的人造小水池。水从玻璃窗上方水幕似地顺着玻璃缓缓淋下，再由一排大理石砌成的斜面流到水池。水池中央设置了一组喷头，是经过设计师精确计算过的，在射灯的效应下，那四周飞溅的水的线条，如一朵莲花，在夜幕下，清雅而柔和地开放。
　　 他眼前小方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个人主页已经点击开，进入文字编辑状态，写下了标题：空气。
　　 服务生手里托着煮好的咖啡盘，非常优雅地踏着萨克斯圆滑、精细的碎步，轻盈地飘到他跟前。
　　 咖啡馆本来就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随着眼前这杯正在袅袅升腾的热雾，嗅觉中有了更深一层的体验，就像那油画师涂在画布的色彩，由淡渐浓，不再单调，呈现了立体交叉的视野，让人们陷入了复杂的思维，具体的也变成抽象了。
　　 他依稀记得，初中课程里，化学老师讲过，空气是透明的、无色无味的气体。那么，现在吸入的空气明显和定义产生了分岐，难道这股飘香就不是空气？至少，它也是空气中组成的一部分。当然，他明白科学家们会有更好的诠释，只是自己在钻牛角尖罢了。
　　 他冲服务生礼貌地点点头，表示谢意。服务生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像个学生模样，齐肩的柔发还飘散着浴后洗发露淡淡的茉莉清香。一张苹果脸，一双含蓄而不夸张的大眼睛，一份东方传统女生的娴静，在这异国情调的咖啡馆内，似乎轻轻地推开一扇门窗，既不喧宾夺主，又让人们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很符合中国的国情。他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忘了正坐在中国的某处，这样的换位思维，应该是崇洋媚外。
　　 他把思绪拉回到空气的构思，这题材反映的主题一定要与环保有关。可是写什么呢，领导重视绿化，城市空气好，大家都生活在氧吧之中，就按这思路走吧，挺不错，晚报主编看了一定赞赏有加。
　　 刚敲下一段文字，指尖突然在键盘上空沚滞，从虚构中回到了现实。几天前，他和一帮购房者与房地产开发商吵了一架，还在商量着到市政府上访或向有关部门投诉。当初的规划蓝图，楼层与楼层之间十二米的绿化带，变成了不到五米宽的消防通道；原来占地几百平方的小区公园，一栋四层楼高的房屋也平地拨起，已经和租赁者签下了十年的使用合同，变成了未来的超市。这样的空气还能好到哪里去？唉，现实如此，而且惨不忍睹地摊在自己身上，这颂歌怎么有心情去唱？
　　 他抬起头，透过烛光染成了颜色的空气，望着对隅一角坐着的一男一女，年龄有些悬殊。他们刚才进来时有些夸张，两人亲热地依偎着，脸上都罩着口罩，开始还以为是一对父女，或老夫少妻，后来从他们窃窃私语中才理出头绪，关系很是暧昧。女的搂着老男人的脖子，正在撒娇，要老男人尽快帮她办好移民手续到澳大利亚，理由有两条：一是为他们下半生建筑爱巢，她受够了偷偷摸摸做地下夫人的日子；二是中国空气不好，她皮肤常常过敏，经常岀现疹粒，现在连肺也出现问题，呼吸都感到困难。
　　 子松很不以为然，觉得这女人太矫情，真不明白她前二、三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不过，思路倒是有了，他想，还是写写污染对空气的危害，不一定要歌功颂德，这样更能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他把刚才打出的那段文字删除，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城市，大道是建了又建，高架公路悬在空中，都快织成了蛛网，那些大、小汽车就像花花绿绿的瓢虫，在眼前晃悠，令人闹心。排气管排出的尾气，可以令人窘息。再加上工业化所产生的废气，天空中怎么有可能不出现雾霾、酸雨之类，空气怎么能干净。可是，就算根源找到又能怎么样，都在说返璞归真，若真的回到原始社会，也许一天都过不下去，汽车，冰箱，空调，厨房的抽油烟机等等，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依赖。
　　 正当子松很流利地敲击着键盘，一般异味再次骚扰着他，扑鼻而来，让人恶心。刚才那学生模样的女服务生，非常紧张地带着一位熏天酒气，满脸横脸的男子，从他身边走过，躲到他身后那根柱子后面的死角。女服务生哭了，她真的是在校大学生，不知什么原因，向社会放货黑户借了一笔钱，那男的来是逼着她还钱，以她拍的裸照胁迫她。
　　 子松站了起来，走进来时的好心情都被空气吞噬了，情绪跌到低谷，呼吸都不均匀。他想，今天是写不成东西了，这空气里包容的成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