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错误上了年轻的船(陪伴·散文)
一
小时候,最盼望过年。过年时,父母会去裁缝那里,给我们五兄妹每人订制一套新衣服,的确良的料子,中山装的形式,藏青的颜色,耐脏耐穿。除了新衣服,还有新鞋子、新袜子,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迎着新年,穿着新衣服,我踩着快乐的步子,悄悄地想,父母肯定很有钱,要不然怎么会做得起这么多新衣服?
小时候,我特别贪吃。许多人常笑话我们,简直像鸡一样,永远都吃不饱。确实如此,我恨不得嘴里时时刻刻都塞着零食。有时,没东西吃,几片树叶也能嚼出甜味来。那些年,有一些走街串巷的生意人,担着箩筐,装着各色日用品和食品。我最关注的,当属麻花、油条、凉糖等等。听到村口有人吆喝,我们立马跑去看。看是不过瘾的,又没钱,只是流着长长的口水。偶尔,母亲会拿出一角钱,给我们买点,解解馋。有次,姐姐牙痛,母亲拿出两角钱,给她买了麻花。她吃后,牙立刻不疼了。我也得了便宜,得了两根吃。吃在嘴里,香在心里,我一样会想,父母肯定很有钱,要不然怎么随时掏,口袋里都有钱?
我读初中时,最喜欢呆的地方是学校门口的小店。店主为了拓宽生意,允许大家用饭票兑东西,还可以赊账。小孩子哪有判断意识,有这种好事,必然不会放过。账越赊越多,根本还不上,只能喊父母前来。父亲从山里来了,步行了三十多里路,掏出一层层包裹的手帕,一张张数钱给店主。末了,他还要另外给我五角或一元,作为零花用。转眼,钱又变成了垃圾食品,这时,我甚至有些愤恨:父母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可以给我一些零花?
哥哥生病时,要交医疗费,父母的袋子里有钱;五个孩子上学,要交学费,父母的袋子里有钱;看望外婆,要买礼品,父母的袋子里有钱……所以,我在心里面有种潜意识,父母肯定非常有钱,只不过他们非常吝啬,不舍得拿出来花。好多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母,自己留着钱,却不给孩子用,太不慈爱。长大后,我一定不赡养他们。”
长大后,我才知,当初的我是多么幼稚。当年的父母,两双手拉扯着五个孩子,管吃管穿管用。父母结婚时,欠了二百元外债要还;结婚后,全村失火,要盖房子;孩子出生,一张张嘴嗷嗷待哺;我和二姐超生,没有田地……一件件,把父母的脊背差点压垮,把年轻的他们一步步催着年老,把抠着牙缝过日子发挥到淋漓尽致,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过成生活的常态。其实,他们很穷;其实,他们太过辛苦;其实,他们非常大方。
二
大概是十岁左右,某一天,我跟大哥杠上了,关于“吸烟有害健康”这句话。
我脸红脖子粗,振振有词:“吸烟有害健康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吸烟对健康无害。”我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从古至今,至始至终,没有哪一个商家,会打自己脸,会说自己的商品缺点,会给销售埋下隐患。香烟也是一种商品,自然逃不脱这种法则。
哥哥认为,这句话就是说明吸烟对健康有害。至于理由,不需要,因为这是正确的。他说话时不紧不慢,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虽然如此,但还是足以将我秒杀。
我不服气。
当时,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农村,没有网络,没有书籍,没有地方可以查证。至于大人,他们都是一群目不识丁的农民,一辈子呆在大山里面,从来没有进过学堂,没有走出过大山,知识浅薄,我们没有询问的必要。即使问了,也得不出一个结果,而会换来一阵阵嘲笑:“小屁孩,关心这有屁用。”
这个问题憋在我心里,许多年。多少次,我都在夜里,躺在床上,静静地想,静静地思考,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这是绝对的正解。
初中毕业后,我读了中专,通过查找资料,方才得知,因为香烟中含有尼古丁、焦油之类物质,对人体有害,为了提醒广大烟民少抽烟或者戒烟,国家出台政策,强制规定各卷烟厂必须在烟盒的醒目位置标上“吸烟有害健康”的字样。在这一刻,我坚持了多年的观点彻底崩溃,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四处蔓延不可收拾。
到底,我还是错的。
只是,又有一串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中。既然吸烟有害健康,为什么还是有一位位壮士前赴后继,争相奔往死亡的道路?既然吸烟有害国民,为什么国家不干脆一纸禁令,禁止香烟销售,像海洛因等毒品一样严厉打击,违者坐牢?
答案很简单,香烟销售是财政收入的巨头,国家损失不起;吸烟有害健康,但短时间难以看出弊端,所以人们明知山有虎,还是迷恋于吞云吐雾的感觉,还编上几句打油诗“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细细金丝威力猛,似酒赛粮立奇功。丈夫吞云吐雾时,驱疲解愁灵犀通”,所有的人都一样,目光短浅,愿作井底之蛙,君不见“今朝有酒今朝醉”;君不见“做天和尚撞天钟”;君不见为了利益,引进污染企业;君不见滥砍滥伐,破坏植被,大气污染,PM2.5值高居不下……
三
2000年,我正值十八,青春年少,属于“初生牛犊不害虎”的年龄。这个年龄的人都兼具一个特点,高傲,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不知天高地厚。
那些年,我还是有点成绩的。
身体素质好。每天傍晚,我坚持长跑,跑了两三年,练就了两条健壮的腿,打人打不过,但逃跑、偷袭是没有问题的。
成绩还不错。中专三年,从来没有参加过补考,每次考试均在六十分以上,几个学期荣获得奖学金。
分配在即。当年,我们初中时,成绩算得上数一数二,志愿选择中专,就是冲着分配而去。分配一旦落实,意味着以后端上铁饭碗,日不晒雨不淋,准时领工资,定期放长假。
当然,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年轻。这就是资本,这就是吹嘘的根本所在。
有一次乘车,我与几位同学一起,去看望另一个同学。上车时,一群人都想早点上车,抢一个位置,避免站着太累。其时,我与一位妇女挤在了一起,两人互踩到了脚。一下子,我忍不起嚎了起来:“怎么回事,不长眼了。”妇女也不服气,两人吵了起来。我火起,想动手,还是同学拉住了我,避免了冲突的升级。
参加了工作,我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某次,因为学生之间打架,我作为班主任处理问题。在后续的金钱上,我与家长的意见相左,我认为双方都有错,大家各自占比。家长非得另一方全额掏钱,赔付医药费。我咄咄逼人,拿出老师的威严,非要家长屈服不可。最后,家长让步了,我赢了。从此,家长却埋下了怨恨的种子,经常与我唱反调,使班主任工作开展起来异常艰难。
转眼,二十七了,该谈女朋友了。我有了女朋友,一位儿时的玩伴却孤身一人。在农村,要是这个年龄还没有女朋友,就是大龄青年,父母必定心急火燎。我和玩伴坐在一起,满口的妄自尊大:“别的没有,女朋友还没有?”同时,我还面授机宜:“要黑得下脸,舍得了钱。”殊不知,我说话时,玩伴脸上的落寞溢于言表,尴尬无法形容。
现在,我已近不惑之岁,尝尽世间百味,方才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山还比一山高”,“相比于自然,每一个人都有如浮尘”。
从此,我卸下傲骨,谦和待人,回归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