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谷米(小说)
记不起最初是因为什么吵架,是炒菜时放的盐少了?或者因为对孩子的缺点护短了?反正直接原因忘记了,最后两个人的吵架渐渐偏离主题,开始无限回忆,引申,吵架升级。结婚十多年了,刚开始时婆家爹娘的无礼居心不良,甚至想起那个他单位的素珍打电话到家里来,汪力的温和,也让谷米无端地有了气。反正在这个周五的夜晚,都涌上心头,而且他单位的那个近五十的打字员李丽,曾私下里对谷米说过汪力对那个素珍很照顾,业务人员都去工地跟踪施工进度,素珍因刚怀孕为由,不愿去工地盯着,就这样每天在办公室坐着,有时会去汪力的办公室聊天,笑得花枝乱颤的,谷米当然不会相信汪力有什么事,就算相信也不会在李丽面前表现出来的。她很大度地说,特殊情况嘛,照顾是应该的。孩子出去找小朋友玩去了,电视中正在重播星光大道,很响的电视声音伴随着他们的吵架,此起彼伏,谷米一直觉得,丈夫汪力比自己大几岁,早该收兵了,谁知今天开先河了,而且愤愤的,对谷米说他家父母的不对,极力掩护。终于,谷米穿上外衣,破门而出,不过了!如冰雹似的砸在门上,嗡嗡地响,临走她丢过一句硬梆梆地话。
九月的夜风已有些凉意,已近十时,街上不时走过成群的吹着唿哨的年轻人,大声地唱着快乐的歌,有些散步的中老年人,慢慢地往回走,边走边低语,很浓的夕阳情意。谷米一摸左边兜儿,手机在,另一兜儿空空如也。手机一直沉默着,汪力也不打电话,来回地在小区门口徜徉,也不见他追踪。若在刚结婚时,谷米在前面疾走,用眼角的余光,是能发现他惊慌的影子的,走累了,汪力小心地涎着脸陪着不是,谷米也是转弯快的人,就坡下驴,原谅他了。即便是后来儿子汪小谷出生,汪力在谷米出走后,也会把熟睡的孩子丢在家里,追逐,直到拥着谷米走回家。那时生了汪小谷的谷米身材急剧走样,由之前的苗条杨柳腰,日积月累地成了水桶腰,谷米脸上还貌似带着怒气,其实心里早就软了,夫妻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认什么真呢?
可这次,汪力认真了,是找茬子吵架,还是借题发挥:“真不过了,我怎么那时选你?”痛悔的前奏?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如高空的星星,很远一颗,很远一颗,孤独地对峙。
要说,谷米心胸是很宽大的,汪力是个很顾家很宽和的男人。一般地他回家看他父母,买礼物的事儿,谷米从不小气计较,割上几斤肉,买上十斤鸡蛋,这也不算什么,有时甚至还会自超市打折的衣服里选择两件送给婆婆公公,让他们高兴。至于老人有病,汪力义不容辞地请缨,来回的仪器检查费用、输液药费用,都是汪力想办法,这两年他弟弟也表示要分摊。人心都是肉长的,父母也是他们俩的嘛,当然不会一刀切的绝对平均,谷米还是很高兴的。农村的日子的确艰难,谷米体谅,能有这心也不错了,因此她们妯娌是没有像别人传说中的成了斗鸡眼,至少谷米不是,不屑斗,懒得斗。还有一个原因,是心里没有那些道道,也斗不过,倒不如这样无为而治,与其争个鸡飞狗跳,倒不如落个清静大方。对这些,某种程度上汪力是满意的,私下里,虽然亏是吃定了,但也太平,不惹老人生气,到底,汪力是个孝顺儿子。
那些是家事,毕竟接受了汪力,就要间接地接受他的这个家,无论喜欢与否,都要不离轨道。只是一提起素珍,汪力皱起浓密的眉,两眼之间拧成疙瘩。他说,谷米,我想不到你这么浅薄,庸俗!素珍,我给你说过她的情况,父母先后离世,高二时,是夫家以嫁给其子为代价,供她读书,没中断学业,考上大学。那时学桥梁设计的学生是很少的,本来能留在市里工作的,她公公楞要回了档案,才在县城工作。谷米其实对这些,是知道的,以前汪力曾讲过的,听了也感觉挺心痛的,感慨命运的捉弄。但这次不知为什么,谷米说你若怜香惜玉,你去找她好了!汪力就在这种情况下,说“真不过了,我怎么那时选你”,然后她夺门而出的,三十多岁的谷米一听这话,知道汪力对自己已没有爱情了,爱情没有了,还怎么活?深夜的凉风中踽踽独行的谷米不禁泪如雨下,万念俱灰。
谷米见过素珍的先生,在铝厂上班,整天篷着一头乱发在单位门口接素珍,长得又矮又瘦,高挑的素珍和他站在一起,确实是暴殄天物,也为素珍叹息过,上个大学就这么重要吗?把自己的一生都要葬送在这个男人手里。可是谁没有设身处地在那种孤儿的境界里,素珍当时把上学可能当作解压的一种方式吧,甚至也抱了一丝幻想,若考上研究生呢,会不会夫家心里一软,放手,当救助了,当扶贫了呢。很快的素珍就知道了公公婆婆算计精明,在高二那年寒假,他就骗她到他们家,懵懵懂懂地和他家儿子圆了房,他儿子即是珍现在的先生白群。当时和素珍在同一班级,素珍打碎牙齿往肚子咽,只是拼命地学习,两年后,白群连个专科都没考上,素珍以超过一本线10多分被省建筑大学录取。白群常常坐公交车出现在珍的校园里,这样,大家都知道,原来,沉默寡言的素珍早在家乡就订亲了。
但这些和汪力有什么关系,和谷米有什么关系。一想到素珍银铃般地笑声,谷米心里就不安起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总是你汪力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点什么,这么一想,谷米更生气了。生气时的谷米就爱出走,这是年轻时养下的毛病,只是这次都过了二十多分钟了,汪力也没出来,看来是真的厌倦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到这个点儿了,去娘家,哭肿的眼睛像桃子似的,让老人难过,谷米是做不出的;去女友家,让人家起疑,没准这么小的地方,几天就传到单位同事那儿,丢不起那个人,也是。
就在这时,谷米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说愿为她赴汤蹈火的男人余顾,是个同事。曾给谷米写过几封很热烈的信,甚至直到谷米和汪力马上结婚了,他还认为没结婚前都有可选择的权利,常去她办公室借由聊天,一直到谷米冰着脸光听他自己白话才讪讪地离开。因此直到谷米婚宴上,余顾喝得大醉,那时身穿着红装的谷米,很婀娜地来回穿梭着敬酒,对余顾的酒醉很讨厌。
但即便这样,谷米想起来,还是感觉有那么一丝甜蜜,你汪力不珍惜,还有珍惜的呢。于是他拨了余顾的电话,通了,听到那熟悉的喂,谷米哭了起来。她到底是脸皮薄的,说不出口,这时急需一个胆大妄为的依靠,你汪力不是不在乎了吗,看有在乎你妻的男人吗?到底怎么啦,你说话啊。余顾很着急。
止住哭声。谷米说,我在外面没带钱,想借你一百元我住宾馆。谷米听到那边骤然声音一变,别胡闹,赶快回家!谷米心中一沉,绝望,那种很深的绝望从心底如蚁似的蜿蜒在心里穿梭。下面余顾说的什么,她都听不到了,看来是男人的话不可信,还没赴汤,没蹈火呢,就这样了。
余顾的话音刚落,汪力适时的电话打过来:还有完没完?谷米想,这大概就是要她回家了,只是没有人接,就这么灰溜溜地自己走回家,谷米感觉有点难堪。
回到家时,谷米发现孩子早睡了,汪力的一杯茶,色浅如白开水,满满的叶子经过水的淘洗,变得水灵新鲜。
拖了个被子在沙发上,展开躺下,冷着脸也不看汪力。汪力局促地站了会儿,就很志气地走到卧室,只听到悉悉索索地展开被子,谷米心里几乎要叫起来:汪力啊汪力,你难道和我说句话,道个歉就难了吗?好,你不在乎我,我也不会在乎你,我们从此以后分居,哼!
第二天,再看到余顾,余顾问怎么回事,谷米笑笑说没什么,说着玩呢。打扰您了!对不起!谷米很礼貌,心里冰凉。余顾继续说,昨天她在家呢,要不……谷米没听他把话说完。经历了十年的婚姻,余顾如一面镜子,对镜贴花黄,谷米在别人眼里看到了真实的自己的价值。三十多岁的女人,已没有了出门踏青的机会,除非不要命,男人像雨中的石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流光水滑,有点点的可怜的真心已是水滳石穿。
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就像志坡,因妻不能生育而离异,孤身一人一年多。期间和同一科室长他五六岁的刘丽走得很近,聊得很热。女人还是爱幻想的,特别是当对方的夸奖如水似的熨贴得舒服,女人的心就飞了起来,自信起来,在家与四十多岁的丈夫那是目光潋滟,粉面桃花,答非所问。引起丈夫的怀疑,忍不住地一打听,小县城多大啊,曲里拐弯的总有认识的熟人,原来,色胆包天的刘丽,竟然与一小白脸打得火热,离!不顾已读高中的女儿泪水,离!我怕什么,被爱情滋润的刘丽以为她也是自由身了,与孤家寡人的志坡正好成全,一俊遮百丑,结婚了,别人还有啥说的!可谁料,志坡不这么认为,他诧异:怎么会……我怎么会与你结婚?你闺女都上高中了!而且那时志坡已唱起双簧,和另一黄花姑娘谈恋爱呢,不到一个月就结婚了,每天红光满面,幸福甜蜜的样子。就这样,刘丽一下子老了十岁,本来就不美丽的脸硬是新增了暗斑,再去找前夫,当然被骂得狗血喷头,现在想起为了孩子了!早快活时怎么不想为了孩子!四十岁的刘丽,长期眼睛红肿,工作时常出错,眼神呆笨,终于被调离到总务处打扫卫生了,这个不用多少技术含量的,适合她慢慢地边扫边流泪的。
白天把被子叠起,放回,晚上再拿出展在沙发上。谷米一直竖着耳朵听卧室的动静,汪力的脚步声传来,谷米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做出熟睡的样子,但汪力的脚步在客厅里没有停留,是去卫生间了。我出走,你不找我也就罢了,但总要给我留个面子要我去卧室睡觉吧,做了十多年的夫妻,谷米悲伤得不能自己。
终于在第四天的半夜时分,谷米悄悄地抱着被子来到卧室,刚展开,汪力就翻过身来,抑或他本来也没睡着,抚着谷米的脊背,轻轻地拍着,谷米感觉极大的委屈,咬着枕巾哽噎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汪力耳语似的说,谷米在汪力的怀抱中睡得沉沉的,一直睡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