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母亲一大早打电话过来，说她想回老家来给外婆上坟，我劝了劝她，大老远的赶回来，不说路费的问题，光坐车，来回两天也得至少十个小时，毕竟上了点岁数，她怎能经得起这般折腾。我劝她打消念头，让我代替她尽尽心意，她言语之中还是露出对外婆的愧疚之情，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其实，日子是怎么过去的，过到了哪一天，有的时候我在忙碌里也会忘记，可是母亲把这些特殊的日子早已刻进了脑子，不管身处何方，也不管有多忙碌，她都会准时打电话给我。当然，十月一回家上坟早已列进了我的行程安排，就是母亲不说，我也必须去看看父亲和祖母，还有那离开我们五年的公公。
　　 今天早晨，突然遭遇寒冷来袭，天气一改昨日的面孔，微笑似乎凝固在了脸上，任凭太阳如何努力，总是挣脱不了阴云的束缚，带有寒意的北风也前来凑个热闹。虽然天气不是个好天气，但是心情却是好心情，前去看望走丢多年的亲人，即使不能碰面，至少可以说上几句心里话，找回一些昔日的温馨回忆，即使今生无缘再相见，但是曾经种下的那些安暖足以让我受用一生，思念里没有忧伤，上坟时也不含悲情，只是去看看，去说说话，去尽些迟到的孝道，送些曾经难以出口的爱，顺便带回一份踏实，一件冬天里的防寒衣。
　　 约上小妹，首先去看看祖母，她的坟地就在老房子后面的一块麦田里，这里也是祖母生前的遗愿，她要生生世世为我们守住这个家。地里的麦苗涂满了绿色，在寒冷的冬天里彰显着生命的精彩，坟上已经长满了荒草，草在寒风里虽已枯黄，却有一种想要腾飞的感觉。我和小妹蹲下身子，点燃纸钱，任凭火苗在风中乱窜，总以为那是祖母化为一阵风，以此来给我们送信，她还在守着这座久无人住的老房子。
　　 小妹打趣地说：“老奶，取钱来，这些纸钱足够你一生花的了。”我也附和着说：“老奶，你生前最怕的不是吃不饱吗？你看我们烧那么多纸钱，还有一座大型超市，要什么有什么，你别那么节俭，该用就用。”寒风中的火光是捎去的温暖，纸灰是送给的礼物，风是快递，烟是信使，跪在坟头，脑子里满是往日祖母的苛护和关爱，似乎又在人世间重逢了一回。
　　 接下来，和小妹来到父亲的坟前，父亲的家安在别人的田地里，总感觉有点拥挤，四周有被人侵略的痕迹，不过，四周的视野相当开阔，四面八方看到的都是天与地相接的地方。我总以为，人去了，留在地下的只是陌生的躯体，留给我们的是精神与灵魂，以至于这么多年，如果不去上坟，总以为父亲就在那个地方以独特的方式等待着我。父亲去世较早，只有五十六岁，我没有看到他衰老的模样，记忆里的父亲永远是那么年轻，那么能干，就是我面前一堵结实的挡风墙。
　　 我们跪在父亲的坟前，点燃纸火，火光里似乎就有父亲的微笑以及惯用的一句口头禅传过来：“闲得没事干了，这么冷得天烧那无用的东西干啥？”父亲生前是不讲迷信的，但是，他对祖先一向是恭敬的，每逢清明，十月一，过年这些特殊的节日，不管多远多忙，他不会忘记烧纸的。但他说这话是心疼我们俩个，觉得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纸灰在风中乱舞，火苗在坟前任性，荒草在坟上欲飞，一抔黄土，能埋住的只是外壳，精神与灵魂永远是自由的。想必，父亲早已接收到我们姐妹的思念与孝心，唯愿他在那边的冬天里不再寒冷，每天活成春暖花开的模样。
　　 接下来，陪着老公回家给公公上坟。家中知道我们今天要回来，婆婆督促弟妹早早地炖好羊汤，因为路途较远，动身又迟，锅里的羊汤用凉水点了又点，盼到我们回家，羊汤也被掺得少了鲜味。一碗羊汤，喝在嘴里是一股清香，喝进肚里就是一种温暖和感动，喝的也是一家人团聚的幸福味道。
　　 吃罢午饭，带上孩子们前去给公公上坟，因为坟地较远，加上老家的习俗，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愿惊动沉睡在地下的人。于是，选择一个十字路口，地上画圈，只留一个小小的门，按照家乡的习惯，儿女画的圈，别人家的祖先是无法进入的，留一扇门，为的是只让自己过世的老人入内，拿走儿女们的心意。我们围成一圈，大家回忆着老人生前的艰辛，以及一辈子的不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传统的节日里送上我们的怀念与牵挂。公公辛苦一生，等到日子有了起色，两个儿子的事情刚刚安摆妥当，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清闲，却在残酷的病魔折磨下，急匆匆地走了。一片火光，捎去的是问候，几缕青烟，邮寄的是祝福，唯愿天堂里没有疾病的侵扰，他方安好。
　　 一直以来，总以为人去万事竭，身影已无踪，要想尽孝，趁着当下，只要让身边活着的每一个人开心快乐，才是对逝者这一生无怨无悔的付出所做的最好的安慰。但是，慢慢明白，传统之所以成为传统，是因为有些节日就是生死两重天的人进行着爱的对接，“清明”，“十月一”这两个节日已经走过了几千年，不但没有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反而成为越来越多的人怀念亲人最好的日子，烧纸钱也成为越来越多的人思念亲人最好的感情表达方式。
　　 我是看望过他们了，不知那边的他们是否收到了我的爱，至少，我的心里，是踏实的。临返程时，家里人又忙乎起来，大家为我整理东西，总有装不完的油盐酱醋，不把车的后仓装满不肯罢休，还有婆婆那装不完的唠叨与叮嘱，直到车子开出好远，耳边似乎还有婆婆的声音：“路不太好，路上开慢些。”
　　 送出心意之后，我的心里暖暖的，天气变冷，我送他们的寒衣应该快递到了，只要他们在那边不受寒冬的困扰，在那边不受病魔的折磨，那么，这个冬天里，我也会放心，不再惧怕风刀霜剑的无情，因为，我的心里早就装满了他们给予的爱，这些爱足以抵御外面世界的风雨。他们去了，留给了我们一方晴空，他们不在了，却留下了整个春天在我们的心中。上坟，已成为生者纪念故人最好的表达方式。在这个重尚孝道的国度里，上坟不带迷信色彩，更多的是与故人一次零距离的对话，不管听到或听不到，至少我们会重复一回昔日的温暖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