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我与英雄父亲的疙瘩(散文)
许久没有回乡下看望父亲,心中充满了想念。这些天来寒潮,老人穿得是否暖和,没有生病吧?一个耄耋老人独居乡下,儿行一里也担忧,万一走路不小心摔倒,万一高血压病发不省人事,这些揪心的问题如梦魇般侵扰着我。
这些年来,父亲的起居安危是我最大的担心和牵挂,子女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坚守,不能陪伴身旁,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诸君或许认为我是孝子,可是谁又知道我跟父亲的疙瘩呢?
人们常说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子女的靠山,而在我的眼里,父亲是一个没有温和感、没有亲切感的人,板着张脸,固执孤傲。父亲在我心里的“差印象”,就像骨髓一样植入我身体,我的“叛逆”、“桀骜”遇上父亲的“倔强”、“暴烈”,互不让步,琐碎矛盾郁积于心,有时尖锐到争吵的程度,难解的疙瘩,使父子关系生疏淡漠。
周末,携妻驾车心急火燎地赶往那熟悉的老屋,看到父亲硬朗的样子,我才松了口气。风裹着寒气从窗户吹来,我从屋侧抱了捆干柴,生起了灶火,妻忙着到地里摘新鲜蔬菜。柴火在灶炉里嗤嗤地燃烧,我与父亲围坐灶旁聊着别后的话题,父子俩血浓于水的亲情如火苗般升腾……
父亲已经89岁高龄,1951年3月参军入伍,6月入朝参战。父亲能够存活下来,是天大的幸运。想到父亲就是这场战争的亲历者,我的内心肃然起敬,怀着崇敬之心询问起那段经历。父亲说他入伍辽宁,参军集训三个月就参加援朝战争,三年打了五次战役,回国后又在部队干了四年。他对他参军入伍、在朝打仗的经历津津乐道,可以想象到,瞬息万变的战场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父亲谈起抗美援朝往事时,父亲总是喜形于色滔滔不绝。那场战争已离我们远去,想起父亲年轻时风华正茂的照片,再看看如今老迈沧桑的样子,我从内心里真正感到父亲是一名英雄!
很多志愿军战死,能够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是英雄。父亲说,每次战役兵员损失很大,需要不断补充合并,一个连下来,往往剩下几十个甚至十多人,有的拼光了。我屏声静气地听着父亲的讲述,心里就充满了无比的敬意。军人是一个很令人崇敬的职业,尤其是经历战争活下来的军人,更应该拥有鲜花、掌声和褒扬。
儿时常翻箱倒柜,在他专用的大红木箱底层角落里看到一个包裹,里面有荣誉证书、三等功证书、胸章、纪念证,这是父亲一生的骄傲。纸质证书折叠得皱皱褶褶的,纸面字迹皆已磨损,但那些徽章、功勋章、军功章、纪念章却熠熠生辉。那个时候我不知这些荣誉和勋章来之不易,拿出来任意玩耍。现在听着父亲的故事,脑海里便浮现出他在战火中英勇无畏、冲锋陷阵的情景,心里暗暗地庆幸父亲的生还。
父亲复员后被安排到新疆,他坚决不去,又被安排到明月水厍当书记,他同样不去。县武装部知道父亲军事技术过硬,找他谈话叫他任达县东兴乡武装部长,他以文化浅为由拒绝,执意留在农村。父亲是挑抬的好手,经常被生产队安排做些挑抬之类的重活,工分自然高。后来父亲常以此自豪,而我却不以为然。在我的心里,脑力劳动才是高尚的,如果父亲不是死脑筋,我们家当时是能吃上商品粮的。
军旅生活培育了父亲豪爽耿直的性格,也滋生了他刚烈暴躁的脾气。他的刚烈暴躁在我们当地是出了名的,生就一副不苟言笑的刻板面孔,谁都不愿意亲近他,这让我在生产队里抬不起头,在家里也没有亲和感。如果遇到谁做错了事,动不动就是拳脚棍棒,这是我们子女最惧怕的事情。
父亲在部队上练就了一副好身体,人逢八十古来稀,居然硬朗得像年轻人一样腰板挺直,行走如飞。前几年,在聊天中得知常有猎人邀约其外出打猎,父亲眉飞色舞地讲起他的“战绩”。有次空中飞来一只麻色斑鸠,他枪响鸟落,他嘿嘿了两声,又说有次他打了一只聋猪,听得我目瞪口呆。父亲78岁那年,几个年轻歹徒夜闯老屋,父亲力敌四人,最终让手拿刀棒的歹徒仓惶逃跑了。我匆忙赶回老家,看到手被刀划伤的父亲躺在医院输液,惊喜交加,不知说啥好。而今父亲已至耄耋之年,耳不聋,眼清亮,背不驼,腰不弯,走路呼呼有声。
俗话说:孝顺孝顺,顺从就是孝敬,可是我以前对父亲就从没有顺从,而是顶撞、埋怨、指责、对着干。而今我的女儿说我脾气不好,我才感觉到这是性格的缺陷,是一个人的秉性使然,不修身养性无以改之。父亲没有啥文化,作为有文化的年轻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求全责备呢?
父亲是一个参加过战争经历过生死的军人,于我而言是无尚的光荣。为了能在那个部队的英雄事迹中找寻到父亲的影子,我毫不犹豫地网购了抗美援朝的书,以读者的身份捧读那段不寻常的历史……
晚饭后,我们把炒好的菜特意备留了一份,再三嘱咐父亲第二天热着吃,说过几天再回来看你。父亲一边手捧那份炒菜,一边顺从地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我鼻子一酸,心底泛出一种莫名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