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被疯子爱上(小说)
手机悦耳的铃声响过一下,停了。又响了一下。许平从茶几上拿起来看了看,自言自语道:不知哪个讨厌鬼要错了。这话是说给家人听的。或者说,是说给正坐在电视机前拿摇控器选台的母亲听的。许平的父亲在许平九岁那年死于车祸后,家里就只有母亲和许平俩人了。许平幼师毕业在机关幼儿园当了两年孩子王,跳槽广告公司干了不到一年,又和朋友开起网吧——这一晃,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对眼的男朋友。她不急,整天该吃吃该睡睡,白衬衫白兔毛衫白羽绒衣随季节不同轮流换着对生活一副顺其自然的作态。可母亲却急了。母亲冷眼看着张三李四王五的男性追求者给许平打电话发短信约吃饭约看新片,许平一律嘻嘻哈哈多数情况下不去赴约,没有一个定了盘子的。母亲能不急?母亲长着一付慈祥面容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她故意本着脸晃着一头焗得油黑的头发教导许平: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我的女儿。没心劲儿。对生活没建设性。
该有就有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许平展颜一笑,穿了白色服装愈显白净的脸上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
那两声手机响,是许平和谭世杰联络的暗号。手机响一声停了,表明两人分手后一切都好;手机响两声,表明谭世杰外出回来在“妾心”的老房间等着,让许平快点过去。没有板上钉钉子形成定局的事还是瞒着母亲点好,省得她祖宗八代追根究底的问。许平拿了叠散发出油墨新香的周报去了卫生间,那样子是去大解或者让母亲以为她去大解了,门一关涮牙洗脸拍眼霜涂唇膏梳头一会儿功夫就把头脸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出来见母亲正对着屏幕上的一档访谈节目入神,许平故意伸了个懒腰说有女同事约见好不容易轮休到晚还得出去。又说,不用等吃晚饭。边说边脱下家常穿的松宽毛线衫换了式样时髦的白色两件套,白色低筒鞋,上身穿各式各样的白衣衫,下面配的裤子永远是石磨蓝的牛仔。裤管或肥或瘦或长或短完全由许平的心情决定。无论怎么穿都一派清纯。这不是装嫩,在母亲眼中:二十八岁的许平和十八岁的许平没什么两样。一直都没心没肺让人替她担忧。许平不这样想,她在八岁那年用铅笔画了一张叫“我的家”的画儿之后,便觉得自己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识。许平出了家门小跑着下了二层楼来到马路上扬手打车直奔“妾心”。乘电梯上了四楼因为着急心跳得比常态快,她敲门……没开。以为谭世杰在洗澡……让面熟的楼层服务打开了0412房间,进去里里外外寻个遍没有谭世杰的身影……坏蛋!还没到就让我等上了。许平心里抱怨着表情有些沮丧,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盯着屏幕从夜色朦胧等到街灯亮起也没见谭世杰的人影,隔会儿拨次手机他一直关着。临时有急事?可也不能关机的?许平心急得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谭世杰是在半年前突然闯入许平的生活的,按说他们不是陌生人,初中同过学。那时候,谭世杰脑瓜聪明学习成绩好个子矮坐在前排;许平偏文科类数学很少及格个子偏高坐在后排,这一前一后隔着五六行男女同学或千奇百怪或单纯的青春心思。课间操推推掇掇往操场上奔……谁和谁都要好,谁和谁都好不到心深处……谭世杰记得许平梳两条黑亮亮的小辫子,偶尔在前额的右边别一只月牙形或是小花朵形的白色发夹;许平记得谭世杰上课老爱举手发言。直到初中快要毕业的后半学期谭世杰随他父亲的升迁转去市里上学,同学时代的许平和谭世杰俩人几乎没正面说过话。更没想到二十多年之后再见会如火如荼地爱在一起。
许平心里忐忑着打了好多电话,才拐弯抹角找到了谭世杰姐姐的机号。打过去拐弯抹角问起谭世杰,她姐声音有点暗哑有点迟钝,弄清了许平的身份吞吐着说:他处理点事去了外地。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得几个月吧。
能告诉我他的手机号吗?我和他联系。许平暗想,出外办事需要换手机号吗?
那地方没信号……什么事我能帮你转吗?谭世杰的姐姐客气到。
他?……没……说过我们的事?没说要和我——结婚?许平满腹疑惑。
没……这事?他什么时候见过你的?
听谭世杰的姐如此一无所知。许平感到问题重大,她简略说了半年前在网上联系到谭世杰,俩人聊得投机,他从市里跑过来说他现在做着药材生意,全国各地都跑。来来往往俩人很快走得很近并且谈到了婚嫁。
这样呵?谭世杰的姐语气有点低沉有点怪怪,问许平:你跟前没人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接着说:和你说件事希望你保密。世杰两年前患了精神分裂症。比较严重。发作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中学时代的事。住院治疗期间连家里人都不认识。半年前突然从康复医院走失……
曾经的同学现在的爱人谭世杰,身材修长面色洁净说话温和举止得体对许平百依百顺,竟然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许平傻眼了好长一阵……尔后,笑倒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泪流满面……这原本就没什么奇怪的。从年少到长成,许平总是被怪异的人爱上。或者说,许平总是被疯子爱上。
在她还是年青的女孩,十六、七岁的时候,上中学。星期天喜欢睡懒觉,睡到母亲看不下去了,“哗”地打开厚实的落地窗帘,太阳明晃晃的从玻璃窗照进来……许平不情愿的翻转身,打几个“哈欠”懒洋洋地起床,穿松松垮垮的长衫,黑亮亮的垂肩发随便用一个白色发卡卡着——抓个饼子或馒头去门前的小杂货店帮母亲买酱油买花生米买纸巾买蜡烛……买一切不起眼但关键时刻必需用到的必需品。忘了是从哪个星期开始,母亲不用她买了,需用什么母亲总是自己从小杂货店买回来再叫许平起床。以为是自己懒吃懒起伤了母亲的心,母亲堵气不用她跑腿了……母亲自己省吃俭用舍不得添新衣服都为供许平上学。不能这样对不起母亲。再下个星期,许平留意到家里的油壶空了,上了闹钟早早起床,提壶要去打油。被母亲一把拉住,说,以后你别去小杂货店了。
怎么了?许平一头雾水。在她的追问下,母亲才说:听说杂货店的那个疯儿子看上你了。你要小心点。咱们得尽快搬家。
疯子?就是那位个子高高长相斯文走起路来左胳膊摆动右胳膊贴着身子一动也不动直着眼睛看人的男孩子吗?许平多次在杂货店里遇到他,多次被他直着眼看……左邻右舍的人都说他是谁家上吊死了的风流女人附体。变疯了。他看上自己?一个疯子看上许平。许平觉得好笑又好玩。
母亲却显得张慌失措。母亲听邻居小媳妇儿说:那个疯子常打问你女儿的事。说全世界数你女儿长得好看。肯定是看上你家许平了。母亲也几次见到过疯小子远远见了女儿眼睛直直的。母亲为此整日心神不宁起来……丈夫离世之后,女儿是她唯一的支撑了,她给亲戚朋友打过一圈儿电话……终于,有一位远亲表姐同意和她家换房子住,表姐为上学的儿子求近而且许平家的房子也比她家宽敞何乐而不为;母亲只为许平安全的躲开那疯小子。
搬了家,许平读到师范学校毕业在幼儿园上班。经朋友介绍交往过一个在地税工作的男朋友,认识不到两个月许平就对他半个月不洗一次头发、在公共场所左右两只手的手指轮换着挖鼻孔的坏习惯深恶痛绝!!提出分手后那男的又是打电话又是去单位门前堵,一直纠缠不清了一年之久才算了断。那之后,许平有点谈男人色变。多是持观望状态不敢轻易走近。
直到和谭世杰交往,以为同过学知根知底,以为这回找到了真正的爱。谭世杰说,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和许平办婚事。说这话的时候,是一个月前某个星月明朗的黄昏,两人在“妾心”恩爱了一番,手牵手出去吃夜宵。谭世杰问许平想吃什么?许平说,随你。谭世杰说,那就去吃你喜欢的酸菜小黄花鱼。许平感觉幸福就捏紧了谭世杰的手。谭世杰就说:结婚后,我每天给你烧黄花鱼吃。和他牵手的余温还在,怎么就神经分裂症住了院?许平对着镜子,看那个面色突然有些憔悴了的女人:眉平。眼睛大而圆。鼻梁挺直。唇形好看色泽有些暗淡。五官都不难看,组合在一起也不丑。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不然,不会总被疯子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