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小楼亦开花(散文)
一
小楼和我的距离有一千七百公里。曾经无数次做梦回到那个地方,睁眼开后,陷入尘世的清醒之中,便是长久的回忆……
那座小楼,长在烟雨霏霏的江南,一间独立而上,楼上楼下,二楼是半坡的屋顶,严格说是一层半的小楼。楼很旧,墙角处,背阴的靠墙处,长满了苔藓。墙体因年久失修,荜剥絮絮,一块一块的白色石灰脱落,露出深蓝色的砖,像老年斑一般爬在墙壁上。
多年后回望,却发现留在记忆深处的那座小楼,如同摇曳的烛光,点燃内心的星星之火,一点一滴在心里长出一朵朵花,浮躁的身心莫名的柔软起来,得以安宁。
小楼是先生的宿舍。在那间工厂,他是技术工,算是特殊人才,因此分得一座人人羡慕的二层小楼。身为家属,我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
小楼夹在两栋高楼之间,得不到太阳的照射,阴暗潮湿,一楼,基本是潮湿的,二楼,去掉楼梯口的转弯空间,房间更加逼仄了。一张原本就存在的大床占了屋子的三分之一,一张摆在窗口的大办公桌又占去了三分之一,留下的三分之一便是我活动的余地。这点余地,摆了一个电磁炉、一个电饭煲,一个十五块钱买来的带有楚河汉界的折叠四方桌。
大办公桌放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一台DVD,以及杂七杂八的书和杂志,基本都是地摊上淘来的。还有一个白色的案板,胶的,切菜,会留下颜色,即便用钢丝球刷,依旧污迹斑斑。好在别人看不到,一切都留在这间小楼内。
在这间屋子里,我喜欢窝在床上,翻看那些从地摊上淘来的书,即便它们带着陈旧的黄,杂志的日期可以往后追溯好几年,那发霉的气味丝丝缕缕钻入我的鼻孔。这些,似乎并不能影响我对它们的喜爱。那些曲曲弯弯的文字,钻进我的脑海,便成了治疗思乡的良药。在每一个月升月落极其静谧的夜里,抚慰着我这个背井离乡的外来妹的心。
很多年后的今天,看着书架满满的书,忽然就想起了那些陈旧书刊。两者相比之下,内心一阵的失落。那时候如饥似渴,每一本书都被绑在了心上,捂着,暖着,即便一份街头广告画报,也能读出一份温馨来。
我想,那时候读的也许不是书,而是一种念想,也或者是一种状态下的依赖,我用那些文字,归拢他乡的繁华,填补内心的乡愁,长出命运的翅膀,期待飞翔的高度……
二
那时候,我在这间工厂做一线女工。一切从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打乱了乡村生存图谱。带着好奇的眸子,看着袜子从机器桶里钻出来,看着氨纶在机器上跳动。
掂起一垛又一垛棉线,剪掉一双又一双袜子,两只手,一把剪刀,在手上挽花,挽起层层叠叠。一旦安静下来,便是挥之不去的思念,想家,想父母,想孩子。那种思念,就像一把剪刀,绞进我的灵魂深处,一点一点地剪……
工厂一两百人,来自五湖四海,大杂烩般的普通话,像鸟雀一般,叽叽喳喳。处于这样的环境,漂泊的心,就像是安插了机器,轰鸣不已。
南方很热,袜子机器特别适应那种热,这种奇怪的机器,越是高温,越是产量高。于是,一个曾经无数次憧憬美好的女子,一头长发随意盘起,在那条只有几米长的车间里奔跑,把一个个漫长的黑夜拉出轨道,沿着月亮走过的路,把一支歌唱得蜿蜒起伏,荡气回肠……
记得第一次十四个小时的夜班回来,走到小楼门口,身子几乎全部瘫软了,积攒一夜的力气在这一刻全部坍塌了,十几层台阶的楼梯似乎都上不去。扶着扶手,勉强抬起重若千斤的双腿,脚似乎没有了知觉,艰难地倒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一觉醒来,日暮西沉。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了,同样的枯燥的工作将会继续重演。
那次,我抱着脚脖子坐在床上,酣畅淋漓大哭一场,不是轻轻的啜泣,而是咬着被子一角放声大哭。那种呜咽,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从来没有想到,清高的我沦落到如此境地,思念的压抑,身体的劳累,两种折磨,近乎疯魔……
南方的天,就像孩子的脸,有朵云就落泪。湿漉漉的街道,湿漉漉的心情,湿漉漉的前途……
那间小屋,它伸开双臂接纳我,无论刮风下雨,晴天还是阴天,只要我拖着双脚走进去,就能昏沉沉地睡倒,然后在闹钟的催促下,再张开眼睛,继续着下一轮的忙碌。
入住小屋的第一年,一场台风在不断的新闻播报中如期而来。那晚,与我一同在外务工的亲戚老乡十来个人窝在小屋内,把那不大的三分之塞得满满当当的。听着外边尖利的“啾啾啾”声,屋顶“呼啦啦,呼啦啦”声,我生怕那老迈的墙体承受不住了,一旦倒塌了,后果难以设想。
苍天眷恋,留下一线生机。熬到天明,最强台风已经撇下了我们,潇潇洒洒而去了。推开那扇小窗户,外边全然是另外一种模样,白茫茫一片。暴雨留下的后遗症,让工厂无奈停业几天。
我不知道那座小楼究竟经历多少次台风,那次之后,觉得它更美了,虽然瓦片掉落不少,但是屋顶很洁净,即便是脱落的石灰块,也带着暖洋洋的清新。抬头看一眼,心便溢满暖流……
三
在小屋住的第三年,老乡从家里带了些芝麻,是我母亲捎来的,说是炕煎饼的时候,撒一把芝麻籽,会更香。
先生心血来潮,用砖块在小楼门前几米远院墙朝阳的地方,倚着院墙垒砌了一个大概两三平方的池子,用三轮车从院墙外边的农家田地里拉来几车土倒入小池子,把芝麻籽随意撒了进去。
那个夏天,芝麻竟然破土而出,从长出两瓣叶子开始,一直到叶子墨绿,而后腋间开花,它们好像没有在乎这是异地他乡,那长势锐不可挡。根根挺立的芝麻花,尽管没有分枝,但是依旧茂盛。当第一个喇叭花张开迷离的睡眼在小楼旁隆重出场时,我竟然看出一片思乡之情,眼睛濡湿……
芝麻花越开越多,顺着芝麻杆开,粉红色、玉白色,两种颜色花,吸引厂子里不少外地人观看,他们发出“啧啧、啧啧”的惊叹,说好久没有见过芝麻了,离开家乡太久,都差不多忘记庄稼该怎么种植了。
老板和老板娘路过这里的时候,也停住了脚步。“这是你们种的,芝麻开花节节高,太好了!”他们满脸喜悦地说道。
先生一脸的傻笑。看着自己种的芝麻,一个个给老乡打电话,好像这是一件惊天大事似的。芝麻花开得最热闹的时候,那一池子笑眯眯的喇叭花,迎来了一大群说豫西南普通话的老乡。他(她)们或蹲,或站,伸长脖子,看着这些美丽的花,鼻尖吸一吸,闻一闻,再嗅嗅,好像要把所有的芝麻花香都吸进腹内。
小楼,和小楼前的芝麻花,像是长了翅膀,飞进了脑海,长长久久的,跟着我在岁月里行走,再也抹之不去。
植物真的很神奇,给它一片土壤,就能长出一片花朵;时间也很美妙,它能把现实变得浪漫,哪怕是一棵芝麻花。只要时间足够,它们就能把一份意想不到呈现在面前。就像思念,有心的人,经过时间的沉淀,会越积越厚。薄情的人,经过时间的沙漏,会越来越淡。时间会善待开花的植物,也会宽容外出务工的农家人。
每一种生活都会美丽地绽放,而这种绽放需要时间的孕育、呵护。有时候,我们会感觉生活平淡无味;有时候,我们会迷失方向;有时候,我们会驻足仰望。我想无论哪一种生活,只要内心充盈着暖暖的希望,那么每一天的拼搏就有了目标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