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车
拉了两大车清林柴,柴火垛就像他家的存款一样,让人艳羡,村民都夸他有钱有势有人脉,个个都竖大拇指。
夜里,躺在炕头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火炕热得像烧红的鏊子,他这一副胖得发福的身板,翻个身都不住地“吭哧吭哧”直喘,气得他骂老婆“有了就可劲造,不知道细水长流”,无奈之下,披衣而起。
他坐到茶几边的藤条椅子上,一边拿出“爱你牌”香烟点上,一边沏上一壶“金骏眉”香茶。他“吧嗒”一口烟,“滋溜”一口茶,星星燃起的怒火瞬间被茶水的甘润熄灭,无尽的遐思随着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
那天,老王的小四轮车卧在田间的土路上,越动弹陷得越深,怎么也挪不动窝儿,身后一大溜都是抛锚的拉地(拉庄稼)车。几家人卸了装,装了卸,最后连空车也出不来了,谁也走不了,这可咋整?气得有人破口大骂,说:“村里的道都让大车给祸害完了,活该坑咱们买不起大车的穷人家。”有人赶紧制止,说:“别叫人听见,得罪了可了不得,到时候借借取取的不方便了。”可是,还是有人嘟嘟囔囔小声埋怨,认为“就是大车惹的祸”。
后来,还得他开着大车去了,为大伙解了围。那些怨恨的话他都听见了,不好当面说短论长的犟犟那种无聊事。他表现得非常大度,当即把自家的活放在一边,帮几家把离家远的低洼地的庄稼收获回来。大伙欢天喜地的千恩万谢,有的送烟,有的送茶,找机会补报恩情。
事后,他想了又想,终于解开了心中的不解之结。想不到,这村里的土路,真就是被大车给祸害完的。
想当年,村民手里都没有大钱,买不起机动车,都是用牲口干农活。牛马拉的大车小辆,充其量就是大胶皮轱辘木头车盘子,轻巧安稳,车辙轧不多深。上地干活来回都是步行,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或者牵着牲口,说说笑笑的挺自在。
渐渐的,日子过得抬了头,手里有了活动钱儿。他心里长了草就想投机取巧,想方设法挪借笔钱,买了十二马力小四轮车回家,在村里可是开天辟地的壮举,他在村民面前格外的有优越感。大家都眼巴巴的围观,头脑有点开窍的,出钱雇佣他家的小四轮干些农活,省下时间去捉摸挣点小钱。大家都见样学样,村里开始增加小四轮,都是十二马力的农用车。每到农忙时节,机动车“突突突”的声响赛过田里的蛙鸣,非常热闹。
一年一年过去,村民断不了到外面走走,眼界逐渐开阔了,认可的东西多了,想做的事情多起来,就感到时间不够用了。以前三个牲口拉一副犁杖,中间不住的歇息,走走停停,完成春播生产需要半月二十天,小四轮一出拉两三个犁杖,一个来回就是六根垄,一开始使用木头的手把犁,后来用上了机动车拖带的铁铧犁,司机自己就把活干了。可是他还是不知足,又花大价钱买大马力头前带四(四轮驱动)的机动车。这家伙能拉五六个犁呢,一车能顶两三个小四轮拉运东西,而且旱田水田都适用,干活特麻利,省工省力,何乐而不为?就是一样不好,四个轮子都是防滑胎,干旱天气还好,若是下涝套雨(连雨天),大车行动起来,四个轮子一转,那高高鼓起的轮胎花纹就像巨大的勺子,来回跑几趟就把土路碾压得泥泞不堪,活生生地在路上挖出两条深深的水沟,平常车辆没法再通行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吃苦受累都能经受得住,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反倒越活越会享福,出入都想开着车,不愿意再步行了。老婆花枝招展地坐在车翅膀上,男人叼着香烟一踩油门,“轰隆隆”地从人旁驶过,那叫个爽啊!不亚如城里人开着“大奔”,载着美女逛街,一个样的神气活现,谁管他人行走怕不怕泥泞。
起初,人们丝毫都不察觉,个个放射着羡慕的目光,心想自己早晚要有那么一天,也过上让人溜须拍马的富贵生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生活好起来水涨船高,你过得富足了,人家挣得钞票过剩花不完用不尽,你奔到小康的时候,人家早已经是大大的富翁款姐,令人始终望尘莫及。生活嘛,就是逆水行舟,不挣钱就要花老本儿,越活越抽抽,越落后越撵不上。你自我感觉良好,岂不知“人家骑马你骑驴,后面还有挑担的”,身前背后都有人,“钱途”没有尽头。
朦胧的月光投射进来,老婆熟睡的声息平缓而又均匀,他一连抽了半盒香烟,喝了一壶香茶,一点睡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