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初夏的夜晚，我散步来到城市广场。
　　 位于广场东北角的大屏幕彩电，正在播放“抗震救灾，众志成城”特别节目。满脸汗水尘土的解放军战士，在废墟中抢救被困者的镜头，像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我一步步朝屏幕走去。
　　 忽然，“咣当”一声，脚踢着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见是一只大铁碗，里面放着一些零钞。
　　 再一看，发现旁边矮矮的他。这么说吧，他是个残疾人，坐在一块装了轴承的木板上，双腿基本上没了，向前或向后，全靠手中的短棒支地撑行。稍远看去，很像一截“树桩”。
　　 我真佩服他的经营之道，一边休闲看电视，一边开张“营业”，两手都抓。看上去，他只有三十多岁，如果手脚圆全，正是一个健硕的壮劳力。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以致我动了他的“聚宝盆”，也没多少反应，只是木板向前一滑，默默地用短棒将铁碗划到面前。
　　 侵犯了他的“地盘”，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掏出了袋里的几个角子，丢到碗里，讨来了他的一声“谢谢”。
　　 几天后，周六的下午，我去了趟超市。在挑拣水果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很刺耳。抬头望去，意外地发现是“树桩”，见他在奶制品、滋补品的柜台中间，“滚”来“滚”去。看来，他很会享受生活，也懂得调养身体。
　　 盐米酱醋，我东转西悠好一会，才完成了采购任务。走出超市，见门前的人行道上，他在设地摊，手边没有补脑、补肾之类的物品，大概是钱不够吧，顺便来个就地取财了，不过生意清淡，碗里没几枚元角。他看着来往行人，眼神中充满着无限的期盼，并不时地用短棒敲击铁碗，提醒着。
　　 我的兜里倒还有些零头，但一想到他消费的是营养品，而不是牙膏毛巾之类的日用品，也就捂紧袋口，绕过他而行了。
　　 第二天上午，我去邮局取稿费，在门口的街路上，又一次碰到了他。显然，他也是进邮局的，只因通往大厅没有无障碍通道，几级台阶，他努力了好几次，总没法上去。使我眼睛一亮的是，他的木板上，竟放着一大桶的奶粉。我伸出手，想拉他一把。他朝我友善地笑笑，并把奶粉桶递给我，说：“不进去了，你帮我寄给那个女婴，就是地震中母亲死了，她还吮吸着母亲奶水的那个小毛头。”
　　 他说的事发生在四川都江堰，一个柔弱的妈妈，在天摇地撼的大震面前，将三四个月的女儿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抵住了成吨的钢筋水泥块。临死前，她掀起上衣，让女婴惬意地含着乳头。无私的母爱，曾让无数人为之落泪。
　　 由此说来，昨天，他拖着半截身子进超市，是去买奶粉的。奶粉是名牌，起码要一张半百元大钞，对有钱人来说，这是几包烟、一碗菜的事，而他，在广场、在行道、在路口，在白眼和不屑之下，不知要敲多少次碗，付出多少声的“谢谢”啊！
　　 我接过奶桶，像被电击了似的，怔怔地站着，定定地看着他，不由脸如火烧。
　　 是的，他是“树桩”，肢体不全，心里却藏着人间大爱，而我体健貌端，却是一副麦草管肚肠，无乱地凭空臆测，在他面前，自己是何等的“卑微”。死者长已矣，生者需安康。我查阅了都江堰市民政局的邮编和地址，写好附言，替他寄去了一桶奶粉，同时寄去的，还有我的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