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烂账(小说) ——漫步黄土坡之五十五
一
人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有这样解释的:你欠了债,你打理包袱“离家出走”,债主也会找到你的家,找到你的父母,逼他们还债,这就叫做“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度娘这样说:纵然一时躲掉,但由于其他无法摆脱的牵累,最后还是无法脱身。
其实都是骗人的:和尚住寺,尼姑住庵,和尚本来就和庙没有关系的。庙本来也就不能够算是和尚放不下的牵挂——即使和尚住在庙里,庙能是和尚的?
又道是:官不修衙门客不修店。这一句说的更明了:官和衙门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客和店也没有一毛钱关系——住了、走了、关系就了了。不过,“官不修衙门客不修店”这一句也是有问题的:店不需要客人修;衙门不一样,还是有官们硬是找到了自己和衙门的那一缕缕的关系。有了关系,官们便很喜欢修衙门了,可以算作政绩,也可以算作一个工程——没有工程没有开支哪里还有弄钱的门道?甚至,一茬一茬的官们在修了一次一次的衙门后,做了一个又一个体现形象的工程后,留下了一摞一摞的烂账。
槐树庄包产到户时给村子里留下来的机动地,为了清还烂账,好大的一部分都已经外包了。有的外包了十年,还有的外包了三十、五十年。在上面制止这样承包的时候,承包款已经开支出去了……
就这,村里还有不少的烂账。
二
霍二没有烂账。
霍二也常常给村里干些活,霍二前几年干上治保主任后还能在村里为和他走的近的揽一些活。就是这,霍二和村里的手续也能够结算的清清的了。霍二在村子里一毛钱烂账都没有。
大槐树边儿场子上晒暖暖的人们闲谝霍二这一点的时候,没有不服气的。
“那怂鬼精着哩,村里不管干一个舍活,不管谁去了说,那怂都要反反复复的说一句:我只和个人说,不和村里说。”
“也是,在村里干个舍活,干部一茬一茬的换,新一茬干部那个还会管你老一茬的烂账?”
“那下台了的谁,不是给要账的这么说么:除了理发店咱村里没有记得账,记得账多了,以后村子里有了钱能不给你?”
“村里有了点子钱,那个干着的干部不赶紧弄个工程?谁不晓滴哪里的道道?”
“一茬一茬的,听说村里烂账多了去了。”
“啧啧,霍二那怂就没有一毛钱的烂账,不服气不行。”
槐树庄村委大院门口本来有个广播室,广播室的厦子早就透风漏雨的不成样子了。前几年槐树庄重建村委大院的时候,在会议室和老年活动室中间留了一间房子,就做了广播室兼收发室。原来的广播室反正已经不能用了,村里便要把给了霍二顶了一部分工钱。据说当时霍二嫌作价太高,和村委一班子吵吵闹闹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上面一个老领导出面,把霍二和几个村干部都叫到一块儿吃了个饭才收了场。霍二老冤枉老冤枉的,当时街上晒暖暖的人看着霍二吃饭出来拉着老领导的手就是不放,还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
不把老领导的面子拾起来,心里过不去,天理不容!
人们闲谝:酒后真言!
经常随着霍二干活的七闷儿几个,在人面子上也说霍二冤枉。七闷儿们心里也都清楚着:霍二没有欠他们一个子儿,没有“烂”他几个。便帮衬着霍二把那透风漏雨的广播室拆了重新盖了两间。原来的广播室便做了霍二的哥哥霍老大的一个修理餔子。槐树庄就这几百号人,能有几个修理的?但霍老大的餔子倒是红红火火的,还不时的有外面的轿车来呢……
三
霍二由治保主任上任村委主任后,第一桩工程就是处理村门口的垃圾。在第一次村委会上,霍二提议说这一桩工程让七闷儿负责后,没有人再有别的想法。七闷儿便领着早就召集好的一班人,让早就安置好的司机开着早就拾掇好的霍二家的小铲车去清理垃圾了。七闷儿心里牢牢地记着霍二交代的:这回要把工记实在一点,小铲车用了几天就是几天,改轿子拉了几趟就是几趟,不敢太过圈儿了,盯咱的眼睛太多……七闷儿便从霍老大的修理部拿了一个崭新的本本,哪怕字写的七歪八扭呢,七闷儿还是要记一本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账了。
——霍二前几年进了班子干治保主任的时候,霍老大的修理餔子里就有了柜台,就有了办公用品。当然,霍老大和村里也有一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账,村子里用一把锁呀笤帚呀,甚至几张大红纸呀都从霍老大修理餔子里拿,都清清楚楚的记在本本上。在这之前,村里用这些是从叶儿小卖部拿的,在叶儿小卖部记着账。为向村里讨账,叶儿生了不少的气,听说还有不少的烂账。村子里再从叶儿小卖部拿东西的时候,叶儿便要现钱。再后来,村子里要用什么东西便一直就在霍老大修理部拿了。账,也就记在了霍老大的修理部。也许,霍老大不怕烂账。霍二上任村长了,霍老大更不怕烂账了……
七闷儿从霍老大的修理部拿了个本本,记了账,后面签了“七闷儿”三个字。
“女子该上小学了吧?”霍老大给七闷儿扔过一只烟没话找话。
“都三年级了。”七闷儿也不急着去村口看看垃圾清理进度,安置好着哩。
“顺便给女子也拿上几个本子吧,一块儿记着。”霍老大又给七闷儿怀里塞几个本子……
七闷儿重新记了账,回身又坐下咂了几盅儿散酒,直坐到快晌午了才起身告辞往村口走去。七闷儿惦记着霍二的交代,要到村口看一看,记一本明明白白的账。
修理餔外面的场子上有闲谝的人便招呼七闷儿:
“七闷儿,村口的票子快到手了吧?”
“七闷儿,又要加班了吧。”
“七闷儿,昨儿个霍主任几个干了半晌总记着工吧?”
七闷儿胡乱应承着……
“票子不票子的,村门口干净了大伙儿都舒服……霍主任一班人是白干的,不计工,人家当干部的,还是有好思想的。”
四
村口的垃圾快要清理干净了,七闷儿依着霍主任的叮咛明明白白的记着工。那天早上,七闷儿依着霍主任的叮咛在村子周围转了一圈,把有影响槐树庄形象的垃圾堆子都记在了本本上,要找霍主任安置后几天的清理工程的时候,听说霍主任到城里去了。据街上的人说,霍老大犯事儿了,因为“面面”。
“霍老大一个残疾人,能够犯多大的事儿呢?”
——七闷儿这么想着。前些年,因为贩“面面”。派出所就找过霍老大,可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一个残疾人,又能把他怎么处理了呢?霍二出面,吃了个饭,交了些罚款,了事。霍老大还是霍老大,该干什么还干着什么。这次,怎么就把弄到城里了呢?能有多大的事儿。
一连几天,霍主任没有在村里露面。手机关机,也联系不上。村里说什么的就都有了。晒暖暖的人们也就这一个话题:
“乱七八糟的事情,政府这次真格儿严打的。”
“听说霍主任提了一袋子现款,都没有见着人。”
“没人敢保他呢,都怕牵挂了自己。这政策,舍风舍日头哪!”
也许人们真感到霍主任霍老大过不了这一道关了,要不,没有人敢这么说的:
“也活该,霍老大霍老二,霍国英霍国民霍国英民(祸国映民),早该进号子了。”
七闷儿相信霍二哥的能耐,相信这个坎儿霍二哥能够过得去。但是,又过了七八天了,霍二哥霍主任还是联系不上。村口的垃圾早就清理完了,村子其他地儿需要清理的,七闷儿也写在了本本上了——虽然有人说七闷儿写的字就是一堆子垃圾字,歪七扭八,说怎么烂就有怎么烂。但在七闷儿心里,这字还是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是清清楚楚记的工,一本明明白白的账,大伙儿凭着这本本算工钱哩。
五
大槐树边儿场子上晒暖暖的人闲侃:
“七闷儿这次清理垃圾的工钱一定是烂了……”
“听说霍老大这下是判了,碰到风头儿上了。”
“七闷儿也弄得差不多了……”
“也是,就是工钱烂了也烂不了七闷儿,早弄够了……”
“好像霍二也有事儿哩。”
……开始几天,联系不到霍二哥的时候七闷儿还真没有往心里去。这几天,七闷儿也急了。七闷儿不怕这次清理垃圾那一点子烂账。开始霍二哥已经答应了,那辆小铲车清理完垃圾后就归七闷儿了,七闷儿早就把放到自己家里了;还有,霍二哥在街面上给七闷儿弄了一块儿房基——七闷儿知道房基证儿早就弄回来了,就在霍二哥家里放着,霍二哥是不会轻而易举的就把给了他的。这可是天大的人情呀!工钱能算几个子儿?只要霍二哥把该办的都给七闷儿办了,工钱,七闷儿就不计划要一个子儿的!
七闷儿是在熬煎自己和霍二前头那一摊子手续。那一堆子条子,白纸黑字,自己都还摁着红红的手印儿哩——分明有人盯上了霍二哥。这些白纸黑字的条子万一见了光,丢人倒不怕,在村子里扫草替霍二哥背五十元的黑锅当一回“狗日的”就能过得去,这可不是小数目的钱哪。霍二哥回不来也联系不上,万一上面追究下来,这可如何是好呢?
半夜半夜的,七闷儿睡不着觉。
有一天半夜里,七闷儿独自个儿咂了几盅儿酒,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前些年常念叨的这句话:
人一辈子,不过一棵草,
咱七闷儿,不过北山后面一棵小米米蒿。
命里,自己就不过一个“扫草的”,这些年一笤帚一笤帚扫走了多少能干的、有头有脸的人呢。大槐树下面晒暖暖闲谝的闲侃的不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吗?
这下,也许别人会把自己扫到沟里了!
独个儿,再咂吧几盅儿酒,七闷儿止不住流出了几滴大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