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在深山，偏僻，闭塞。别说是火车，汽车，自行车也稀奇，孩子会跟着跑嚷：“看呀，骑着竟不倒！”
　　 志芹男人是干部。由县城带回缝纫机，令全村人惊讶，羡慕，引发轰动。
　　 志芹面对缝纫机，握柄一摇，轮子转动，随着机声嘎哒响，两布神奇地缝到一起。
　　 老队长擎着缝好的布，不住地赞叹：“神啦，这玩意比人巧，缝的均匀，牢着呢！”
　　 缝纫机让山里人大开眼界。眼红志芹有福，将她捧上天。志芹辈份大，老人都喊她姑姑。县里有靠山，无人找麻烦，队里不派活。不少人求她帮忙，她也不推脱。开始送鸡蛋，馍。求的人多了，东西吃不了。便收钱，做专职裁缝。
　　 裁缝是手艺人，比风吹雨淋，做粗活的苫瓦匠金贵。说不定有求于她，都另眼高看。志芹也习以为常，心安理得。
　　 夏天，不少人都在外边乘凉，志芹哼着戏曲，闷头在家裁剪。忽听有人喊：“老姑姑！”认出是秀姿。
　　 秀姿曾给亲戚做过保姆，是唯一走出大山的人。
　　 志芹问：“你短裤拿去了吗？”
　　 秀姿说：“拿了，也穿着试了，就是……”
　　 “就是什么？”
　　 “裆太肥了，不敢单穿。”
　　 “为什么？”
　　 “城里阿姨给我一条灯笼裙。一穿便有人乱掀。裆那么肥，不遮丑，羞死了。”
　　 逆耳话第一次听乳臭未干的孩子说，志芹并不在乎。心里骂：“丫头片子懂个屁！”依然和颜悦色：“短裤都那样，如何穿是你的事。管不那么多。”
　　 秀姿说：“麻烦老姑姑帮我收紧一下，就这样……”秀姿叠出边亮给她看。
　　 志芹不看，夺过扔一边。倔强地说：“你会做为啥找我？我就这做法，爱用不用！”
　　 秀姿说：“老姑姑别火，我划好线了，劳驾你踏一踏。钱照付。”
　　 “老娘忙着哪，正经还干不完，没闲功夫。”她自顾忙，见秀姿不走，故意放声：“有空也不伺候疙瘩人！另请高明吧！”
　　 秀姿窘在那里，眼巴巴地瞅着她，又拿起短裤，乞求说：“几道小缝不耽误时间，求老姑姑费心踏一下吧！”
　　 志芹一把摔在地，说：“该干啥干啥，我忙着呢！没空搅舌！”
　　 秀姿感到没趣，只好拾起离开。
　　 听背后志芹在骂：“人不大，鸡蛋里挑骨头，找老娘毛病，美的你，做梦去吧！老娘不吃这一套！”
　　 话剌着秀姿心，嘴上不说，暗下决心：干活不离筐篓，多挖野菜，喂头猪。卖了猪，勒紧腰带也要买台缝纫机！
　　 秀姿说到做到，辛苦一年，卖掉肥猪。买缝纫机要三十二张购物券。幸亏有人缘，大家帮着凑齐。缝纫机搬回家，全村震撼。
　　 新机是脚踏带斗的，两手都可操作，声音很轻。
　　 老队长捋着胡子赞：“哈哈，东西是新的好。不用手摇，用脚一踏就转，真是越来越灵巧，越来越高超。”
　　 志芹却眼气，背后嘟噜：“看花容易绣花难。新有屁用！姜是老的辣。”
　　 秀姿自买回缝纫机，挤空便学。夜里睡得很少。布稀缺，凭票，便写信给城里阿姨，托人到服装厂买来边角料，裁剪书。秀姿将小小布料连一起，照书划样，剪裁，做成门帘，被褥，围裙，书包，衣服……将家布置得花花绿绿，精彩别致，引得老人孩子都来串门。
　　 缝纫机成了宝，秀姿肯钻研，大家跟着学，秀姿也耐心教。
　　 缝纫机方便，实用，生活中不可少。姑娘出嫁，缝纫机成了彩礼和嫁妆。有人学秀姿样，喂猪换新机。
　　 缝纫机多了，裁缝生意清落。志芹暗憋气。
　　 改革开放，山区通上公路，有电了，高山阻挡不了时代脚步，村庄溶入世界。秀姿进了服装厂，从学徒变师傅，到车间主任，副厂长，成承包人。服装电脑设计，电子监控，全自动，规模越来越大，产品出口八十多国家和地区。成了名牌和创汇大户。
　　 志芹孙女是博士生，想到秀姿公司工作。求奶奶帮忙。
　　 志芹只好厚着脸皮来找秀姿，被门卫拦住。
　　 她说：“我是老总老乡，找老总有事！”
　　 “老总约你了？”
　　 “没。”志芹有点难为情。
　　 “老总正与外商谈事，你另约时间吧！”
　　 志芹只好离开。刚走几步，轿车在她面前嘎然停下，吓她一跳。见西装革履高挑女子跳下车便拥抱她。说：“哎呀，老姑姑来了，稀客！”
　　 志芹才认出秀姿。说：“想不到公司这么气派，真了不起！”
　　 秀姿说：“赶上好时代，政策好，政府扶持，大家心齐。”
　　 志芹不好意思地说：“当年我有眼无珠，说话粗鲁，得罪了，对不起！”
　　 秀姿忙纠正说：“老姑姑说那里话，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若不是你当年激励，我会有今天？你可是大恩人哪！快到贵宾厅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