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集市卖羊
小寒尾声,腊月在即。踏进了松软的土地,就忘记了时间。时间是广袤的,广袤的平原上,滋养了四季。四季风景,愿去就看。人间的道路千万条,大道通天。曲径幽折,我去了小人间。
那儿的风小。我是载着《青藏高原》的歌声,一路踏平颠簸的起伏去的,去了两年前我去过的地方。
灰长的道路,南北贯通,左右都是一样的荒诞。如果你不触目田野里的潜伏,如果你不想年轮里絮絮叨叨的哲思,如果你不看从黄土远道而来,敞开土地般胸怀的黄色人,还有,身后紧跟尾随,情愿不情愿的羊只、羊群。
四季风云,青草如织,遍及大平原。清嫩的春天,惠及梦幻的贪婪。不说绿坡上,轻灵自若的跃然,不说灼日炎炎,葳蕤遮天饮汁吮露的甘甜,不说黄叶筋骨细嚼的柔道,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及说。北风一吹,这世道清瘦依然。又一个即将到来的年关。
或许全家一年只养了一只羊,大了,肥了,驮它有些费劲,有它,全家就可换来一个享乐年。
依旧往常的小道,依旧犹然的行走,紧随其后的它,或许不知道今日的去向,才那么坦定自若。甚至它都听不到一丝临近关口的风声。
老伯的这只是群族之中的斗士,从它昂扬欲超的步调中,你可窥知它不服不羁的顽性。
这个让你的记忆倒退过多少年的地方,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它,在这里,你看到的多是没有经历过繁华洗面的老人。
他们的衣、帽、鞋,甚至露出脚踝的尘袜,乃至他们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浸染尘埃的眸光,会使你及时链接、粘贴上被狂风世俗所斩断的岁月里的记忆断层。
我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虽然这里面有许多的故事,让你的思绪烹煮,扰得你的魂魄不得安生。我只是一个旁观的过客,一个垂头凝视低处动静的人。
几位老人都在看着这位大娘面前的羊。它与其他同类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只是,前身、后背、头部各有一片不规则的棕栗色纹毛。
它头抵主人膝盖,或许不好意思盛享人们对它的赞美。
静静吸引我的不是旁边喧闹的讨价还价,也不是斗羊士之间横眉冷对激烈的争斗。
天,是冷的,大娘冷冷的眼神,牵着我不思的镜头。还有这只羊甘于沦陷的依偎,也让我不活的头脑被诱入深深的迷惑。
也许渴盼着自己的羊,能够以自己希望的价格出售是这位冷面大娘积聚了一年的希望吧。
看到别人的羊被购买者议论,讨价,还价,牵走,拖上车,她是否还能心静如水,不泛一丝笑波?
偶尔,瞥一眼交易成功后人们脸上的喜悦,那是从双手之间拨动“孔方兄”意蕴悠长的妙速流动。谁,不欣喜过宽绰舒服的日子呢!
直到离开人群,这只抵偎大娘的羊才疏松了四肢。大娘抚摸着,抚摸着不知抚摸了多少流过时光玉漏的日子。它的毛发光滑柔亮,它的眼神温柔服帖,它在享受主人赐给它的爱。
它突然向前一步,使主人止不住打了个趔趄。靠在大娘肩膀,蹭着,偎着,大娘冷面不语。
在田间的小道旁,大娘像座坚硬的雕像,任她摩挲了一年的怪物,无声的私语,沉默地抵拄胸怀。
赤瓦服帖大地,万物萧条,草木皆枯,大娘没有笑容。
“你怎么像个孩子!”突然大娘欲推不能,眼里冒出急灼的火花。它一反常态,勇猛起来,它的同伴,站在高处,像个观者。无惧无畏也悠然。
大娘双目微闭,还是把它揽入怀中,它倾听着主人的心跳,停止了入侵,静止的眼神射出不再反击的,木然的光。
一个男人从她手中欲夺绳索,大娘的眼神出现了惊慌。自家老头把聚拢了一年风雨无阻的日子,点化为一阵簌簌的纸币声。
它强迫着与目光低垂的主人道别,四肢紧抓大地,地下的枯草不再温热,主人的胸怀,愈来愈凉,再嗅一眼不远的蜗居,再看一眼不再茂密的树林。天不动情,没有阳光的抚摸,只是一场无语的告别。
一幅凝固的画面,在目光远送的无尽处,不忍滑落……
走吧,回家。年关又近,老头牵起已经被带走唯留下来的同伴,大娘目已成舟,驶向那不可预知的港湾……
该走的,已经走了,该留下的,还会留下。
人生,就是一场丰富的盛宴,繁华过后,终成沉默,燎原。
走,回家,车里没再放《青藏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