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轻舞】萍归何处(情感小说)
一、童年,幸福是被切割的碎片
童年的回忆里,最幸福的画面就是五岁那年,父亲抱着生病的我坐在床边,母亲端着一碗蛋花汤,吹冷了,一口一口地喂我。父母亲昵地细语,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柔情。窗外繁星点点,屋内,桔色的灯光将这幸福的画面染成梦的颜色,成为记忆里永难磨灭的美好。
七八岁时,幸福被父母的争吵切割成一块块错落的碎片。父亲突然有了外遇,吵着要和母亲离婚,要强的母亲当然不肯,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呕心沥血经营的幸福?美丽娴静的母亲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愤怒的猛虎。他们的战争日渐升级,从最初平心静气地交涉,到声泪俱下地控诉,到河东狮吼地怒骂,再到歇斯底里地摔盆打碗,最后,发展到毫不客气地拳脚相向。每次争吵,娇小的母亲毫不示弱,和父亲打得昏天暗地。从此,家里再没有出现过一次笑声。在车站上班的父亲回家的次数更少,但凡回家,也是为了说服母亲同意离婚。
父母吵架的夜晚,我常常不敢睡觉。童年记忆中的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在无边的黑暗里,我的脑海里总幻化出许多可怕的景象。当睡意战胜恐惧,梦魇又开始出现。我梦见自己被一个陌生的,肮脏的老人捆住四肢,塞在一堆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枯树枝里,老人拉着车,走在一条长得没有尽头,四周一片荒芜的路上。我心里塞满恐惧,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每一次挣扎着醒来,又一脚跌进了黑暗带来的更深的恐惧。
父亲的背叛,彻底击碎了母亲一切美好的梦想和她所有的温情。她时常打骂我和哥哥。她以不管我们兄妹的死活来逼父亲回心转意,而很少回家的父亲根本看不到这些,反而是父亲的叔伯兄弟们纷纷指责母亲心太狠。本来就心烦的母亲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在他们身上。从湖南远嫁到仙桃的母亲,成了家族的罪人,原本孤僻的母亲更加孤独。
父亲再次回来,与母亲爆发了最惨烈的战争。他跪在母亲面前,说了许多动情的话语,试图感化母亲,希望她同意离婚。母亲却不为所动。她无视父亲的存在,坐在缝纫机前,认真地做着从服装厂领回来的衣服。父亲见软的不行,站起来一把推翻了缝纫机,扇了母亲一记耳光。母亲抓起剪刀砸向父亲,咬牙切齿地说:“收起你这副嘴脸吧!想离婚,门都没有!我拖都要拖死你,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不得好死!”父亲终于被激怒,他抓住母亲没头没脑地拳打脚踢。母亲也使出浑身的力气与父亲厮打。我和哥哥缩在房间里,听着战争的声音,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厌恶和无奈。每次父母吵架后,我们走在路上,总有好事者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对我们说:“昨晚你爸妈又打架了?谁打赢了?”这样的时刻,我们总是仓皇而逃。在我和哥哥的眼里,没有什么比家庭不和父母吵架更丢脸的事了。父母的战争使我们成了街道上茶余饭后的谈资。父母就像是两个耍猴把戏的人,我们被一群看戏的人包围着,高贵的灵魂沾满了肮脏的唾沫星子。站在高高的戏台上,我们目光呆滞,内心羞愧,备感卑微。
这场战争以母亲拿刀砍伤了父亲的胳膊,父亲抓掉了母亲的一绺头发为终结。母亲头上的血和嘶声裂肺的哭骂使她变成了厉鬼,父亲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也使英俊的他变得丑陋无比。
他们坚持了三四年的战争,最终以父亲的离家出走告终。
父亲走后,母亲足不出户,没日没夜地做衣服,隔三差五因为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对我和哥哥大发雷霆。年轻美丽的母亲变得喜怒无常,发起狠来会没命地打我们,温情毕现时又会摸着我们身上的伤,悔恨地抱着我们痛哭流涕。母亲的心里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恨,她不能接受父亲对爱情的背叛。当初,母亲为了追寻爱情,不惜背井离乡,跟随父亲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本以为可以和父亲幸福一生,没曾想绝情的父亲以这种她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抛弃了她。我时常在深夜被母亲压抑的哭声惊醒。我无法体会母亲的苦。许多年后,经历了人生的磨难,再回忆母亲深夜的哭声,内心充满了酸楚和对母亲无尽的缅怀。
父亲离开后的两年,母亲抑郁成疾,加上劳累过度,终于一病不起。病痛中的母亲不愿举债求医,她不愿意我们小小年纪就背下债务。母亲在极度痛苦中挨了一些时日,在一个深秋的夜里,带着满腹的不甘离开了人世。
哥哥因此辍学。十六岁的他不愿意在叔伯家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带着我到处捡废铁卖。那个时代的工厂,到处散落着破铜烂铁,看门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对于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的出入,他们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和哥哥进去溜一圈,总能有所收获。我们把捡来的废铁卖给废品回收站,所得的钱就存在捡来的小铁盒里。我们还在猪鬃厂抬了猪毛回来拣。拣猪毛是手工活,很简单,用一把镊子把黑色的猪毛和白色的猪毛分开,分好后再抬回猪鬃厂。拣好的猪毛三毛钱一斤。一个月辛苦下来,我们也能赚个二三十块。后来,上五年级的我索性也辍学了,一心一意和哥哥捡铁,拣猪毛。
我和哥哥每天很辛苦,但内心很快乐。母亲的离去,让我们曾有过短暂的悲伤,过后竟又觉得无比亢奋。我们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未来,完全没有失去父母后的无助和恐惧。许多年后回忆这份心情,我恍然明白,年少的我们为何那般冷漠,原来父母亲的离去对我们来说其实是很好的解脱。父亲出走后,再没有人和母亲吵了,我们从街道的谈资里解脱了;母亲离去后,我们从母亲的怨恨,抑郁,和随时都可能来临的打骂中解脱了。我们坚强快乐地独当一面,活得轻松,骄傲而有尊严。
几年后,铁不好捡了。一是因为我们常去,铁几乎被我们捡光了;二是工厂的门卫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不久,哥哥有了办法,他在建筑工地做起了小工。我们的生活和收入日渐稳定。
二、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哥哥在建筑工地上认识了比他大两岁的沈俊。沈俊是孤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他第一次来我家时,十八岁的我看到他,竟然有了脸红心跳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高大、英气逼人的沈俊,浑身散发着一种力量,让我无端地振奋和快乐。我就像是一株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山旮旯里的野草,而沈俊就是一缕和煦的阳光,他的光芒不强也不弱,恰好到处地照耀着我,使我周身温暖。
沈俊喜欢吃我做的饭。认识哥哥后,他几乎住在我们家了。他每天和哥哥一起出门,一起回家,有时候回来早了,沈俊就在厨房看我做饭,陪我说话。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梦想。他希望将来能赚很多钱,让爷爷奶奶安享晚年,不再为了他省吃俭用,希望将来有漂亮的房子,他是房子里最幸福的主人。
“要是靠这样做小工,我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梦想啊!”沈俊眼里的光辉褪去,满脸沮丧。
“不急,你不是还小吗!等你长大了,你的梦想都会实现的。”我安慰沈俊。
沈俊有些急躁:“还小?我都二十了!我奶奶隔壁人家的儿子,二十二岁,已经当爸爸了呢!还是有大人好啊,什么事情都有大人帮着安排。”
“你是不是也想结婚了?”我问沈俊。心里,一丝波动悄然荡漾。
沈俊笑了,他说我哪有,躲闪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
我有些失望。沈俊想结婚了,他心中的爱人会是谁呢?
“哎,燕华我问你,你想不想嫁人呢!”沈俊话锋一转,眼里又泛出光彩,回到阳光的样子。
我说不想。
沈俊说:“怎么不想呢!你看你勤劳,好看,又会当家。你都十八啦,可以找婆家了。你跟我说说,你希望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我希望找个什么样的婆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沈俊想结婚了,我想我应该重视这个问题了。
我看着沈俊,很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很想知道,沈俊梦想中的漂亮房子里有没有我,他想结婚的念头,是不是因为我。
“那你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结婚对象呢?”我反问沈俊。
“当然是要对我好喽!要会做饭,要长得好看,要会当家……”沈俊一口气说了很多。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我听到那些要求都是他刚才夸过我的话。我红着脸转身,假装去看锅里的饭,压抑不住喜悦的心绪:我果然是沈俊梦想中的一部分吗?
沈俊跑过来看我的表情。我推了他一把,他顺势一个趔趄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笑嘻嘻地说:“你不会以为我说的是你吧?”
我的心咯崩一下,那些美好突然被震落,像从半天云里一下子跌进了地狱。我承担不了这种情绪,脸色变得很难看,却又努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沈俊真是可恶到了极点!他斜躺在椅子里,嘴里叼着一根细树枝,左腿曲起,搁在右大腿上,有节奏地抖着。这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也是对我毫不掩饰的羞辱!
他以这种胜利者的姿态盯着我痛苦而古怪的表情看了片刻,又潇洒地歪了一下头,噗地吹落叼在嘴边的树枝,站起来,救世主般地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告诉你,是胡——燕——华!”
我的泪不可抑制地汹涌而下。我扔掉锅铲,气恼地推开他,带着哭腔说:“滚开!”然后关上房门悄悄流泪。
就在那一刻,沈俊照在我身上的阳光嗖地消失了,英俊的沈俊在我心里变得像父亲离家前的样子,丑陋无比。我讨厌沈俊叼着树枝,翘着脚抖呀抖的那副痞子样,特别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更加讨厌!更加厌恶!他这是把我的自尊摆在桌子上当玩具呢!他以为我非他不嫁呢!他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和我一样没爹疼没妈爱的穷孩子,有什么了不起!
我在心里将沈俊痛骂了千百遍,依然不解气。
沈俊依然像从前一样吃饭,做事,哥哥也一反常态,没有管我。我哭累了,去厨房找吃的,发现厨房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锅里还炖着一碗饭。
我好些天都不理沈俊,眼里无视他的存在,不管他怎么说笑逗乐,我都面若冰霜。只要一想到他那副痞子相,我所有的伪装也就不是伪装了,我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从心底里厌恶这个人。
那天夜晚,我例假来了,肚子很疼,早早就睡了。我像只煮熟的虾子,蜷曲在床上细细呻吟。阵痛中,又想起了痞子样的沈俊,心比腹痛。
在昏睡中,我做梦了。我梦到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双温暖的手,那手在我的额前轻抚。我又梦见一对唇在我的脸上游走,先吻了我的眼睛,又吻我脸上的泪痕。我捂着肚子的手被挪开,一只温暖的掌心贴在我的小腹上,那股温暖透过毛孔,钻进小腹里。片刻,疼痛消失了,我僵硬的身躯也变得柔软起来。我在睡梦中享受着那股温暖,肢体放松下来,回归了最舒适的睡姿。那只手在我的小腹上由之前的紧贴变成细细地摩挲,又由细细的摩挲变成轻轻地抚摸。那手,像一只偷食的老鼠,先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又缩回脑袋,呆在原地颤抖,观察了一会,又伸出了脑袋,大胆地朝前挪了一小步,又颤抖了一会,凝神屏息,又退回了一大步,开始更强烈地颤抖。良久,它似乎决定舍命一搏了,稳了稳神,又前进了一小步,停留片刻,又前进了一小步……这样循序渐进,它似乎嗅不到半丝危险了,才纵身一跃,朝前疯跑而去。
梦越来越清晰。我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只温暖的手和那个温暖的拥抱。我感觉我的头不是在枕头上,而在一只很有力量的胳膊上。那只手,正真实地压在我的胸部。我能感觉到那只手上的微微汗意,还有一阵压抑的喘息声随着气流传到我的耳边,有些微微的痒,又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像一根羽毛在身上轻轻地挠呀挠。
我醒了。
我惊恐地明白,这不是梦!
我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浑身的汗毛刷地竖起来。我挣扎了一下,想喊,压在胸口的手却突然收拢,结结实实地握住我饱满的乳房,耳边的喘息声也加剧,并夹杂着一股呓语:“是我!燕华,是我!是我!”接着,梦里出现的那对唇,结结实实地吻住了我的唇。一股男性的气息充斥我的神经,那温润的唇,柔软的舌灵动地推开紧闭的嘴唇,带着魔力的手更用力地捏了一下我的乳房。我还来不及分辨那是疼痛还是酥麻,那只胳膊一用劲,一个翻身,我又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是沈俊!是沈俊!
我再也无力挣扎。所有新奇的感觉排山倒海地涌来。我完全混沌了。我所有的意识被这些新奇的感觉牢牢控制,只觉得周身滚烫,有点窒息,有点晕眩。我唯一残存的一点意识竟是贪婪地感受着沈俊身上那股诱人的气息,完全忘了那个一脸痞子相,讨厌到了极点的沈俊。
那一夜,枕在沈俊的怀里,我睡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好觉。那个如影随形许多年的噩梦从那天起再没有打扰过我,那些堆积在心头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也渐渐散去。
我和沈俊眼里掩藏不住的爱意,使屋子里充满了甜蜜的气息。哥哥默许了我和沈俊的关系。他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里,摆了一桌酒,请来家族里两位比较有威望的长辈和沈俊的爷爷奶奶,哥哥跟长辈们说了我和沈俊的事,算是给我和沈俊订婚了。
和沈俊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许多年后,每每回忆起这段光阴,我心里的甜美有增无减。沈俊表面吊儿郎当,实际上是个很细腻的人。他不像哥哥,一回家就躺着等吃等喝,总是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或者听我说话。他喜欢背着我用手偷菜吃,喜欢拿出我们攒的钱一遍一遍地数,又一遍一遍地规划我们漂亮的房子瑰丽的梦。有一天沈俊突然惊慌地问我:“你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呢?我们才攒了这么一点钱,修房子还不够呢?”
感谢作者的倾情奉献,轻舞有你更加多彩!期待你的更多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