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四季的故事】殇(小说)
我最初见他的时候,是在高二那年暑假过后,他来我们文科班,不知是窗外潮湿的热风吹动他微扬的头发,还是那单薄的身影,抑或那背着的很旧的背包,在那个初秋的午后,就记住了他,夏明。
他在我的侧前面。他几乎每天都要换衣服,几件运动装轮换穿,或大蓝,或艳红,有时有点深沉的灰。每天很整洁的坐在位子上,洗发水的清香隐隐袭来,不像班上其他同学似的每天一身臭汗的打篮球,高声大气、气喘吁吁地追逐,常见他写东西,不知在写什么。
上课也很少举手发言,很沉默。
月考时,除了语文是第二名,其他科他考得很差,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卷子上的红叉叉很多。
我不解,整天在坐位上很规距的男孩,怎么成绩却是如此差呢?
渐渐地熟悉,因我学习是较好的,有时问我问题,很羞涩的样子,我耐心解答后,他会露出很整洁很白的牙齿。
常有男同学递条子,从不为所动,却偏偏偶尔会想起他。
时间过得很快,有天他递给我一本笔记本,扉页上赫然写着,夏明诗集,送给好朋友于清。
我小心翻开,字迹很娟秀工整,一笔一画的,象个女孩子的字体。一页一页地翻去,那青涩懵懂的句子,让我心微微颤动,这是一个多么敏感的心啊,象一个玻璃似的易碎,象婴儿的皮肤似的柔弱。
有时会对着他的背影发呆。
晚自习,递书,书里夹着纸条,热情洋溢,心饱满的如黄河啊,汹涌澎湃,纯净如月的初恋,就这样开始了。
有时他和别的女同学说话,我心中就涌动着一股酸意。
到了毕业离别,无畏无知的少男少女,考完试分手之际竟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的旦旦誓言。
很快地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而成绩没过线的他则只能选择高职。
大学里的轻松的学习,散漫的纪律,校园的草坪上情侣成双游弋。而他只在家乡的市里市读高职,专业的枯燥,生活的乏味,常令这个很不食烟火的夏明愤世嫉俗,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
电话聊天,一聊就是半小时,虽然相隔几百里,但还是时时牵挂着,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话要对他说,学习上的,生活上的,宿舍里的,关于老师的,有时喜悦,有时忧伤。
终于有一天,他说他实在不愿读这无用的书,说自己在家写书,我愕然,但总感觉他说的是对的,那时,他做什么,我都感觉是有理由的,是脱俗的,让人心疼的,就这样他辍学了。
四年大学生活,收获最多是他的来信,厚厚的一摞,每看一次,会流泪一次,还能有哪个男孩,能为抒发这多情优美、慷慨的情感,自远方飞来,和着信笺上的淡紫色的花瓣,在心中如花静静开放。
夏明已在上班了,在县城一家铝制品企业。毕业了,他在车站接她,大包小包的,我看到夏明,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在明的身上,这么多久不见,身材变魁梧了,而且也有了细密的胡须,几乎是同时伸出手臂,相拥在一起,我感受着他的咚咚心跳,心中充满了甜蜜。
夏明邀请我去他家,我犹豫了一下,就去了,他父母很热情,那天他的哥哥嫂子,他的爷爷奶奶,甚至他的叔叔婶婶,都来了,啧啧的夸我,夏明只是看着我笑。
大学毕业不比前几年,严峻的就业形势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父母以前让我考研,没当做回事,只忙于写信了,哪有时间学习?
毕业了,父母给我准备教材,要我在家老老实实学习,以待来年考公务员,父母整天叹息着,说现在的就业,找个踏实工作,这么难,事业机关单位,即使考过,也不一定能录用,几十个人里选一个,比考研还难!又抱怨我在校期间不学习考研,父母又没什么硬关系等。
好不容易毕业,我哪愿摸那厚厚的教材?而且夏明的电话,时时响起,终于,有天母亲问谁的电话?哪个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上的什么学校?等等。我经不起母亲再三的拷问,就说了,母亲暴怒,啪的一啪桌子,母亲脸色发白,颤抖着嘴唇,不行!她的凄历的声音如遇热滑开玻璃的裂缝,猛地炸开。
紧接着一记耳光掴来,火辣辣的痛,我夺门而出,不顾母亲在后面拼命地喊叫。我的眼泪迅速的滑过滚烫的脸,心中只求一死,母亲这种企图用暴力,用对待畜生的教育方式,让我绝望,我飞快地跑着,母亲腿患有风湿,跑了几步停了下来,我泪眼迷矇中,看到亲爱的母亲,靠着一棵树慢慢地坐下来,我犹豫了一下,想扶起母亲,但又想若是要挟自己的伎俩,自己被捉回去,必将更严厉的责骂。咬咬牙,挥挥手,走远了。
我哭着对夏明说了,夏明很快地来安慰我,我们拥抱,他吻我不断涌出的泪。在二十三岁的2009年的中夏,他那宽阔的嘴巴,细小的眼睛,让我迷离,父母把我当做私有财产,为了他们上大学,考什么公务员,哪如夏明的父母开明,想不读书,就不读书!他说,我们出去玩怎么样,散散心!行!毫不犹豫的,我说。在一切都不返的那天,那句行的轻率承诺,让我后来每每想起,都是彻底的痛苦,正是这个简单的音节带给父母在我失踪的那几天里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在车站,我坐在候车室里,静静地等待着夏明取钱。手机无数次地想起,一直是家中母亲那熟悉的号码。烦烦的,关了机。大喇叭里的女播音员报着车次,带着不甘心疲惫和乏味,把平直重复的句子,楞是念的崎岖,如不知名的小虫用触角轻轻地一下下的拱动。
夏明的笑容很灿烂,为我买了些零食,这样,我们就踏上了去泰安的列车。
许久以后,一切都不可重来的时候,我回顾着自己,暗暗叹息自己的勇气。那时的我其实把自己看得很清楚,轻信,胆大妄为,急于讨得夏明的认同和关爱,什么也不顾了,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完全自愿的,而夏明的温柔体贴,正是一个受了母亲委屈的女孩子所急需的。
走在陌生的异乡街道上,凉爽的山风拂面,和夏明挽手走着看着两旁的旅馆。终于走进一家,听夏明在和胖胖的老板娘讨价,老板娘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也许一生也忘不了那在一起的两天日子。从开始的两情缱绻到后来的那种不露痕迹的亲近,仿佛只是男女之间瓜熟蒂落,我完成了由少女到女人的人生转变,在那间简陋的客房里,和着电视中沙沙的雪花闪烁,和不同人物说话的笼罩下,拥着夏明的我感伤而甜蜜。
第三天,父亲打电话给夏明,真不知道一向要面子有尊严的母亲是如何知道他的电话的,只听父亲的声音很焦急,说不管怎么样,要我回来,只要平安就行,而且母亲已住进了医院!后来我才知道,是母亲找到夏明的家中,夏明家在农村,一向清洁的母亲,我不知是否闻见院里的牛羊的气息反胃?
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争取的爱情胜利了,我回到家以后,父母也没问我去了哪里?只是发现父亲的背有点驼了,隐隐听到母亲声声的叹息。
我在家继续看着《行测》,《申论》,有天夏明找我来了。他说要订婚吗,若不,父母就让他见个别的女孩。他一再地说,他上班了,同龄的都订了,父母催呢,再说我若考上公务员,岂不会抛弃他!我愕然,我在他那精致的脸上仔细探寻着开玩笑的痕迹,可是没有,我笑了起来,后来大笑起来,一直到流出了眼泪。他就这么看着我,让我拿定主意,是和他订下,还是分手?
蓦地,我发觉了自己的可笑,我的青春,我的宝贵的感情,竟然为眼前这个农民耗费了这么多年!又想起当时他母亲说过的话,我给俺明说来,在学校里搞个对象,找个高的俊的!看来,我幸运地接受了他的挑选,现在没准他母亲又可能说,反正你们也在一起了,咱明不吃亏!
2009年年末,狂风夹着雪花飞舞,我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跨上单车走远。
我要忘了你夏明,一定,我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直到楼下崔阿姨下楼招呼,才醒悟过来。
但你却不需要忘记我,我对你来说那么轻,如狂舞的雪花,滴滴凝泪也不会让你那心潮湿。我在你心中如你喜欢吃的口香糖,在某个寂莫的下午,也许会想念起我,想念起我对你的痴迷,想念我的甜蜜,我的热烈。
可我却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一直与想念与希望做斗争,也许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必输的赌局,让我在最美丽的年华赔上一生的最美丽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