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四季的故事】那一丛美丽的大烟花(征文.散文)
从那家火锅店出来,我肚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先是胃部,继而是整个腹部,异常的舒服,麻苏苏地像是处于知觉与半知觉的状态。
中午在那里吃的火锅,下午四五点钟了,这种异样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太奇怪了,吃过多少回火锅,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琢磨来琢磨去,我决定给那家火锅店打电话问问究竟。还挺凑巧,正好是接待我们的那个服务员接电话。我向她询问中午的火锅里都有什么底料?她问我:“问这个干嘛?”我告诉她感觉不对,她说:“不清楚。”就匆忙地把电话挂了。次日再去那家火锅店,打听那位服务员,经理从后面出来了,告诉我那位服务员昨晚辞职走人了。
我心里讲话,这事还真寸,我不过打了个电话,这位服务员就辞职走人了,看来其中还真有点儿奥妙。我问经理:“你们的火锅都有什么底料啊?”经理故作镇静,说:“老哥,重庆火锅,底料就是麻椒、花椒、泡姜、泡椒那套,还能有啥子嘛?”看来,我昨天打电话的事他已经知道了,甭想再跟他打听什么,他已经有所防范了。
然而,秘密还是被我发现了。几天后,我们又去这个店吃火锅,我是有备而来的,还真的从锅底捞出两块大烟葫芦来。虽然是两块碎片吧,而且经过了水煮,但我仍然认得它,因为大烟葫芦对于我来说,简直太熟悉不过了。
日历还得翻回我在兵团的时候。我喜欢打篮球,在球队打右前的位置,因为投篮具百步穿杨之功,故而场场比赛都得从头打到尾,或者说,若是没有我,球队的胜算至少得锐减百分之五十。一天,乳粉厂的球队来了,找我们报一箭之仇,因为上次在他们主场,他们大比分输给我们,觉得特没面子。记得那是一天的傍晚,我刚收工回来,连口气都没顾得上喘就换服装,准备去篮球场一显身手。熟知就在此时,我的肚子一阵剧痛,痛的是那么突然、那么猛烈,如同刀搅一般!豆大的汗珠雨水一样顺着我的额头流淌下来,我的上下牙床子开始打架,嘴唇也开始不住地哆嗦,我站立不住,双手抱着肚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我旁边的人都吓坏了,围着我不知如何是好。一位老乡近前看了看我,说:“等等,我有办法!”说完,出门向自己家跑去。没三两分钟的功夫,他回来了,左手拿着一个大烟葫芦,右手拿着一盒火柴。他抓起一张报纸卷成筒状,把大烟葫芦用手碾碎了倒进纸筒里,然后点燃火柴,把报纸和大烟葫芦一起燃烧。看看烧得差不多了,他抓起我的搪瓷缸子,舀了半缸子凉水,“哗”地一声,把报纸灰和大烟葫芦灰倒了进去,招呼我说:“来,把他喝喽!”我浑身上下一点丁儿点气力都没有,我的几个同学扶着我坐在地上,掰着我的嘴往里灌。我的一个同学对老乡的办法有点儿怀疑,说那老乡:“本来就肚子疼,你还让他喝凉水?而且连灰都喝了也埋汰呀!”老乡说:“喝的就是这个灰嘛!”不由分说,把半缸子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都灌到了我肚子里。奇迹立刻发生了,水刚一进肚里,我“腾”地一下子就从地上弹起来了,刚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打球!我双手分开众人,“蹬蹬蹬”地向球场冲去。只听大家在后面喊:“这小子,又他妈活啦!”我跑到场边,一边冲着裁判打手势,一边大叫:“换人、换人!”场上的人看见我来了,都惊得目瞪口呆的,说这小子刚才还跟要死似的,现在怎么活蹦乱跳的啦!
大烟葫芦的神奇作用征服了我。后来,我特地向那位老乡要了几枚大烟葫芦,把它们掰开了揉碎了仔细查看,发现大烟葫芦的里面有几百粒细小的种子,每粒种子的比芝麻还要小,还要轻,颜色则是铅灰色的。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大烟葫芦是罂粟的果实。因为形状是圆的,很像葫芦,所以老乡们称它大烟葫芦,而大烟葫芦顶上所开的花也就自然而然地叫大烟花了。转过年来,到了开花的季节,我又几次到那位老乡家去欣赏大烟花。大烟花通常是一株一花,也是毫无例外地按照植物的“三段式”规律生长,嫩绿嫩绿的枝叶,火红火红的花朵,在阳光下十分的艳丽和惹人喜爱。在火红火红的色彩中,还点缀着几片艳粉色,火红色与艳粉色相互映衬,形成了一幅独具一格的主色调。有一次,那位老乡拽住一个烟葫芦,用指甲在表皮上划了一个口子,立刻从口子里流淌出几滴乳白色的像奶汁一样的液体,老乡对我说:“这个汁就可以提炼鸦片,也就是大烟了。”老乡介绍说,盛花期过后,大烟花逐渐萎缩、凋谢,下面的大烟葫芦和绿叶也开始由绿变黄,最后枯干,此时,他们就把大烟葫芦割下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了。
以后,我经常琢磨,老乡们为什么非要在自家庭院里种植大烟花呢?种别的花卉不行吗?后来,我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是药用,大烟花的药用价值其它任何花卉皆无法替代;二是审美,这一点或许仅仅存在于老乡们的潜意识当中,或许稍有意识而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试想,黑龙江一年当中有五六个月的时间都是白雪皑皑的冬季,老乡们除了白色的雪原、黑色的土坯墙,其它的色彩几乎看不到,对黑、白两种颜色已经看得腻腻的,换一句文点儿的词就是审美疲劳了。到了春耕季节,可以打开冰封整个一个冬天的窗户了,此时,窗前种上一丛大烟花,让它火红火红的怒放!该有多么的喜人、多么的赏心悦目。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嫩绿嫩绿的枝叶,火红火红的花朵,正好与东北人的审美取向相吻合。那个年代,东北的小伙子们,穿着是清一色的黑,人称:“精不精,一身青”,而大姑娘小媳妇们穿的戴的、铺的盖的,除了大红大绿、大粉大绿几乎没有别的,号称“红配绿,贼神气”呢。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居然再次看到了大烟葫芦,而且是在北京街头的饭馆里。感慨之余,我想起一则典故来:惠与跖是兄弟,惠就是那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跖则是有名的江洋大盗,一天,邻居送给他们一包软糖,“惠见饴而曰:‘可以养老。’”就是拿回家孝敬父母。“跖见饴而曰:‘可以粘牡。’”就是可以用它去粘别人家的门栓。此“见同物而用之异也”。我下乡的那个年代,老乡们收获几颗大烟葫芦,目的无非是自救甚或救人。当今则大不相同了,简简单单的同样的一个大烟葫芦,居然变成无良商家图财害命、敛取不义之财的法宝了。
我琢磨,我们这个社会,是不是惠那样的君子少了,跖那类的强盗多了呢。
2018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