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年事(散文)
赶大集
有人的地方,就有集市。那时候,进入腊月,日子似乎就紧张起来。村子里鸡飞狗跳,到处都是热闹的气氛。尤其接近年关,“赶集”这个词就被绑嘴上了。大人,小孩,无不记挂着一件事儿——赶集买年货。腊月二十六,是故乡人赶集的日子,就像是固定的一样,所有的人都会挤进拥塞的街道,购买过年的各种年货。
那天,小孩一般哪里也不去玩,就呆在家里等着。我要是瞅见爹和妈一起进屋,心就吊得老高。如果看见妈把她的枕头翻过来,手伸进去摸,心就跳得厉害了。待妈把一叠零零碎碎的票子递进爹手里爹沾着吐沫星开始点数的时候,我便伸着小脑袋三步两步跑到爹的身边,一声不吭地倚在他的身上,像只小狗般蹭来蹭去。
“走吧!”爹的话,就跟圣旨一样。
我小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黏着,跟着他去牛屋牵出了老牛,再跟着他到牛屋后边搬拉车轮子。那时候爹很有力气,一把抓起轮子,还能旋个转,乐呵呵地抗在肩膀上。屋檐下,爹把轮子放下,然后去搬靠在墙上的拉车架子。架子很沉,放得很陡,爹要小心翼翼把架子一点一点往下放。
这时候,爹把轮子往前推,对准了拉车的槽子。他用脚踩稳,约莫离槽子几公分高的时候,用力往下一放,“咔嚓”,车架子稳稳当当地卡进槽子里。最后爹还要握住两个拉车把,左右摇晃摇晃,确定架子卡结实了,才套上牛,让我坐了上去。
集市不很大,东西南北各长不过二百米的十字街,乡里人都在这一天赶集,街道就显得格外膨大,挨着街道延伸了一大截子。各种叫卖声,相互交替地塞进我的耳朵。做生意的小贩一个挨着一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街道两旁全挤满了摊位,只留中间一窄溜儿走道,容行人和拉车过往。
随着赶集人不断的涌入,卖东西的小贩情绪开始高涨了,扯开嗓子大声地吆喝着,紧接着主动与赶集人攀谈起生意来。时不时听到调皮小孩子放鞭炮,“啪”一声,“啪”又一声。闹闹哄哄的声音,瞬间烘热了这一块不大的土地。
卖年货的小贩中,最多是卖白菜的、卖萝卜的。
白菜、萝卜、粉条是过大年必备的。白菜、萝卜,会一麻袋一麻袋买,过年管个够,爹选了两袋子。粉条,是纯红薯加工的,颜色深暗,爹揪了一点,放嘴里咬一咬,也会买上一袋子。葱,蒜苗,自家菜园子都有,爹在摊主的吆喝声中离开了。猪肉,就不需要割了,村里有杀猪的,乡里乡亲的,去买一些,那是个人情。
油、盐、酱、醋,还有贴门的门神画像,这是必须要买的。豆腐家里已经用黄豆换了许多,妈做了豆腐干,藏在柜子里。香菇、木耳、金针,各买了半斤,这是稀罕菜,招待客人的时候才会泡那么几个。
爹说:“霞娃,你想想,你妈还交代了什么,有没有漏掉啥?”我站在爹的身边,苦思冥想,偶尔想出一两样,爹便欢喜极了,说:“我闺女就是能,脑子好使!”
待所有要买的东西基本买齐的时候,爹会把牛车停在了路边,点上一支“团河桥”香烟,美美地吸上几口。看到路边有卖打糖的,爹就让人家切上几块,瓜子再秤上两斤,糖果也买些。我盘着腿坐在牛车上,欢心地吃着爹买的打糖。那种带着苦涩的甜,至今想起,依然甜脆爽口……
穿新衣
儿时,家里有一件很值钱的家具“缝纫机”,凤凰牌的。据说当时是用票和钱合在一起才买到的,眼气了村里好多人。有了这台缝纫机,我妈就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
进入腊月,大婶、大娘们胳膊窝夹着几块布,朝我家走来。看到我,离老远就打招呼:“你妈在家吗?”
“在家!在家!”不待我回话,妈便从屋里跑出来,叫大叫小的挨着喊。妈的剪子很锋利,划粉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床上的被子“呼啦”掀起来,便有了剪裁的地方。妈斗大的字不止=识一个,竟然能拿捏好尺寸,那杆尺子,她用的神极了。
一块块布料,妈都自己剪裁好,然后在大婶、大娘们的等待下,两脚踩起缝纫机下方的脚踏板上,“哒、哒、哒”的响声,就像歌谣般,悦耳动听。
村子里几户孱弱的人家,女人脑子不好使,不会做衣服,妈都尽可能地帮她们,给她们的孩子做好过年的衣服。她说大人不管咋地都好,娃们过年了,得穿新哩,不然,娃心里紧揪的很呢!有时候,他们没有布料,妈就尽着给哥哥们做衣服剩下的布料,变着法做出一件件花衣服。
我们兄妹多,一般进入冬天,妈便开始为我们准备新衣服了。手里宽裕的时候,她会去几里外的集上扯布料,兄妹几个各不相同。哪一年要是手头紧张了,她便皱着眉头,翻箱倒柜把哥哥们的旧衣服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便下了剪刀,“咔嚓,咔嚓。”将旧衣服给翻新了。
妈的手巧,啥活在她手里都不是活。她做的风雪帽,带着披肩,戴在弟弟的头上,眼馋了一村子小媳妇们。我穿着绣花的棉鞋,戴着妈做的棉手套,在村里欢蹦乱跳。如今想起,觉得再美的光景,也抵不上那时的岁月。
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一直占据着众多优势,在新衣服上也不例外。不管日子再苦,妈都会扯一块新布料,花花绿绿的颜色,她看着供销社时兴的衣服款式,参照着样子,总能把我打扮得美丽动人,让同龄的女孩们羡慕不已。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日子已经有了改善。这时候,妈只会给几个哥哥和弟弟拾掇新衣服。因为大年二十八,爷爷会从湖北丹江口的百货大楼给我买一件城里时兴的童装。
第一年穿上城里买回来的新衣服,我欢喜得像只小猫,上蹿下跳,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转,旁人就会说:“呀,你的新衣服真好看啊,哪里买的?”我抿着嘴,高兴得羞红了脸。
如今,满大街的牌子衣服,随便买一件都过千。无论羽绒含量多大,无论布料多好,都少了儿时期盼过年的心情,一切都好像遥远了许多。
熬年儿
熬年儿,是小时候必须做的一件事了。年三十晚上,兄妹几个瞪着眼睛等着爷爷放下碗,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爷爷从袄子里边的口袋里摸出一叠毛票。爷爷挨个发钱,三个哥哥和弟弟每人一毛。把我放在了最后,在几个哥哥羡慕的眼神中,爷爷给了我两毛。
爷爷发完钱后,爹笑眯眯地上场了,他没有像爷爷那样明目张胆的偏心,他先喊我过去,给了我一毛,再喊哥哥们。虽然都给一毛,爹却是把我放在了最前边,哥哥们羡慕得咬牙切齿地说:“哼,小丫头,看把你美的,都惯成啥了!”
初一是不能干活的,所以年三十晚上家里的杂活基本要全部干完。爷爷多一毛的压岁钱不是白给的,我在他的吩咐下,一间间屋子扫,直扫得爷爷满意为止。爷爷爱干净,盯着我们兄妹几个洗脸洗脚,再把洗脚水打着花儿撒在泥土地上,屋里便显得格外干净了。
最后,妈把准备好的新衣服一件件拿了出来,给我们一个个换上,然后,呼啦一下,我们兄妹几个撒着欢跑得没影了。
待十二点迎接新年的鞭炮响起时,村子变得特别热闹。拿着手电筒到处捡鞭炮,是男孩子的专利。我喜欢看热闹,就像小屁虫似的跟着哥哥们身后跑着喊着。哥哥捡到带捻的,用火柴点了,“啪”的一声响,高兴得哈哈大笑。没有捻子的瞎火炮,他就会砸开,把里边的炮灰倒出来,放在一起,划火柴点上,便发出“磁磁”的声音,发出亮光,耀眼夺目,煞是美丽。
那时候,迎岁的鞭炮虽然很短,但是家家户户都挨着放,我感觉那声音能震醒在苦难日子中挣扎的乡亲们。也只有在这一刻,他们脸上才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新的一年开始了,希望就在不远的前边。
大一点的时候,我对鞭炮便失去了兴趣。和堂姐堂妹们一起打扑克,也是乐趣无穷。有一年的年三十,在大娘家熬年儿,他们新盖的三间瓦房,每间都安上了四十五瓦的灯泡,屋里照得亮亮堂堂的,我和堂姐堂妹三个人在西屋里打扑克,笑声不断,玩了几个小时,都想回家去了。可大娘从外边把门牢牢锁着,不让出去。后来从隔壁房间传来了堂嫂杀猪般的嚎叫声,把我们几个吓坏了,但是干着急,却出不去。待到天亮,大娘才把房门打开了,我们三个女孩才知道咋回事。一夜的工夫,我们都当姑姑了,成了一个小女孩的长辈了。
很多年后,和堂嫂说起此事,她捧腹大笑笑弯了腰。如今,那个年三十出生的丫头已经出嫁了。我们几个当姑姑的,也在岁月的漂流中,脸上都长出了深深的皱纹了。
熬年,熬了一年又一年。那些年,熬得好痛快,少年不识愁滋味,大抵便是那样吧。故乡的人也在不断的熬年中,增增减减。偶尔想起,心海起伏,难以平静。
又一年,年关将至。大超市就在家门口,不需要拉车赶集了,商场衣服的衣服琳琅满目,不需要提前购置了。剩下的熬年,也是各家各户关门看春晚了。
相同的腊月,相同的年,可是那种温馨和甜蜜,却沉在了心底,任凭我怎么打捞,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