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90年代后期，许多有钱的农民，花数千元买个城市户口，摇身一变就成了城里人。
　　 童慧，60后大美人一个，高挑的个子，婀娜多姿，皮肤白皙，走在路上回头率百分百。她在镇上一个厂子里上班，与厂长关系暧昧，嫌弃老公没钱离婚了，儿子归她。她有钱了，于是一下子把母子二人的户口全买了，并且卖了老家的房，带着父母一起去了县城，从此母子二人就由地地道道的农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了。
　　 她家的房子卖给了贵州来的侉子，当地人称外来的都是侉子，农田一并给了侉子。侉子夫妻三十岁左右，四个小孩，来王庄落户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农村人朴实厚道，舍不得侉子受穷，他家送一些稻谷，你家送几十元钱的，接济着侉子一家。
　　 侉子在这里生活了不到两年，一天早上，人们发现侉子一家跑了。从此侉子的房子就成了空房，农田大家分着种，各种税也分着上缴。
　　 这一晃快二十年了，侉子曾经的四间房，现在能看见的只有三间了，最东边的一间当它开始残缺时，谁家的鸡舍坏了少几块砖就去搬几块，少几块瓦就去揭几块，慢慢地就没有了。剩下的屋顶、墙面大洞连着小洞，已经破烂不堪，就跟战争年代，被炮轰过的一样。
　　 去年新建省道及一系列的附带产业，要征用王庄的农田八十亩，每亩农田政府补偿三万元，王庄的每个人大概要分到现金两万元，以后每个人每年还有分红近两千元。天上掉馅饼了，王庄人世世代代农民，离集镇远，地处偏僻，谁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也有分钱的一天。整个王庄的上空笼罩一层浓浓的喜悦之气。家家户户都在想着如何能分到最多的钱。
　　 如今的信息传播分分秒秒的事，在城里经营着服装店的童慧，很快就听说了这个消息。王庄是她的老家啊，她坐不住了。她盘算着把户口迁回家，母子俩一下子可以拿到四万块钱，然后每年坐在家里不动手不动脚再拿四千，想想真爽。我再弄几亩地租给人家种，又能拿个几千块钱，那一张张诱人的红皮正不停地向她飞来。她越想越美，她暗自佩服自己能随机应变。万一不行她还有其他办法，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而又得意的笑。
　　 这天，童慧来到了老家，找王庄的村干部，想把户口迁回来。村干部告诉她，迁回来可以，只要你们村民小组的村民们没有意见就行，口说无凭，必须签字。
　　 童慧心想：这个应该不难，我跟村民们说说好话，求求他们。记得以前在老家时，庄上谁家有个困难什么的，大家都能帮一把，都很善良。
　　 童慧来到了王庄蒋老大家。蒋老大是王庄原小队的队长，现在村组合并了，他表面是一个召集人，实际上还相当于原先的队长，王庄有什么事，都要先找他。他是王庄的老人之一，说话是很有分量的。蒋老大跟童慧的爸爸一样年龄，但论辈分，童慧应该叫他爷爷，童慧在王庄辈分较低。
　　 蒋老大正在与村民李和尚估算着王庄参与分钱的人：
　　 “国宝家的女儿去年嫁出去了，人家户口还在家呢，应该算一个。”
　　 “红发一家，虽然房子搬到镇上去了，但户口在，田也种着，应该全算。”
　　 “二狗子家儿子三年前考上了大学，户口刚迁走，还没有工作，也该算一个。”
　　 ……
　　 “蒋大叔，你好！和尚哥好！”童慧这一喊，打断了蒋老大与李和尚的谈话。
　　 蒋老大抬头一看：“啊？”然后故意问：“你谁啊？”
　　 童慧连忙笑着讨好地说：“咦，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老童家的老大童慧啊！”
　　 “噢，李和尚，你说说是我是贵人，还是她是贵人，刚才你听见了，她叫我什么？”
　　 “我叫你蒋大叔啊？”还没有等李和尚开口，童慧就抢着说了。
　　 这李和尚本来想说“你应该叫我叔，叫他爷爷的”，想想忍住了。
　　 蒋老大心想：“我也不与你较真了。”他说：“好好好，蒋大叔就蒋大叔吧，你多年没来了，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吧，这些年在城里混得不怎么样，现在儿子大了，也没有个正经工作，我想把我们娘俩的户口迁回来，弄几亩地种种。”
　　 “哦，是这样啊？我听说你在城里不仅有住房，商品街上还有两间门面房在出租，你自己还是个老板娘，怎么还缺钱啊？再说你就是户口回来了，也不会有田的，谁家愿意把手里的田给你啊。”
　　 “哪有门面啊，那是他们瞎说。我是开个小店，只是混口饭吃，哪是什么老板娘啊。你看我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是队长，只要你答应了，其他人就不会有意见的。田不田的，有更好，没有也行。”
　　 “没有田，你户口迁回来干什么？”蒋老大已经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逼着她说出真实用意。
　　 “嗯，我儿子要结婚了，家里没什么钱，就想回来，也分点钱，贴补贴补。”童慧没有办法，只好直说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咋不早说？没问题。”蒋老大说着喝了口茶，童慧听到这话心里喜滋滋的，眼看自己的美梦就要成真，红皮已经向她招手了。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和尚听着着急了：“蒋老大，这怎么行？你同意我不同意，二狗子、老王头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蒋老大放下茶杯，也不理和尚，不紧不慢地笑着对童慧说：“但是小慧啊，你必须把这二十年的各种上缴全部补齐，包括你去年去世的父母的。还有你把侉子家欠大家伙的债全还了。另外，田没有你的份，你不能拿分红。我想这样的话大家伙肯定没有意见。我保证，如果谁有意见，我来做工作。和尚你有意见吗？”
　　 “上缴全部补齐，债也还了，田不给，有这三个条件，我没有意见。”李和尚终于明白蒋老大的用意了。
　　 “什么？补齐四个人二十年的上缴啊？”童慧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她也不傻，别说四个人的上缴了，就是最后耍赖给两个人二十年的上缴，加上债务四万多块了。这一补一拿，她还要倒贴呢，这是绝对不行的。
　　 “是的。你不同意啊？没事，不同意，你就别迁呗。”蒋老大一脸的淡定。
　　 “蒋大叔，和尚哥，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小时候我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我就是老王庄的人啊，就让我迁回来吧！”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童慧带着哭腔娇声娇气地，让人听着恶心。
　　 “回来行，答应刚才的要求，我跟和尚就这个态度。要么你找其他人去。”蒋老大语调不高态度却很坚决，又掉头对和尚说，“走，我们去田里看看老王头他们丈量的情况。”
　　 蒋老大与李和尚起身走了，留下童慧尴尬地站在那里。
　　 童慧不想就这么罢休，去镇上买了几斤苹果，又来到她以前的邻居束婶家，束婶是以前的妇女队长，知道她的来意后爽快地说：“小慧啊，你放心，只要他们同意，我保证没意见。”
　　 “他们要是不同意呢？婶子小时候是最疼我了，你就帮我跟他们说说好话呗！你说话顶用。”童慧拽着束婶的手装嫩撒娇道。
　　 “他们不同意，我也只能不同意了。我老了，什么也不懂，话说没用啦！”束婶似乎一点也不解风情。
　　 童慧慢慢松开了拽着束婶的手，失望地走了，束婶拎着苹果追上她：“把苹果带上，我家里有呢，昨天刚买的。”
　　 童慧的美梦破碎了，她望着手中的苹果，自言自语地学着灰太狼的话：“哼，我还会回来的！”
　　
　　 二
　　 随着省道的开通，王庄将一改过去交通不便的状况，这里东西向一条省道，往南一条大道通向经济开发区的农业园，将来的王庄四通八达。王庄自然生态环境好，农田间河道环绕，风景优美。政府领导已经批准规划在这里建农家乐，首批征地200亩，随着规模的扩大，将来的王庄很可能也会拆迁。童慧早就知道这些小道消息。
　　 一招不行又来一招。她想：不给我迁户口也罢，我把房子修修，将来拆迁补偿少不了我的。侉子走了，这房子跟王庄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只能是我的。
　　 童慧再次来到王庄，这次她绝口不提户口的事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个瓦匠师傅，他们来到破屋前，与瓦匠师傅实地考察了一番，商量着修缮房屋所需的材料、工钱。很快王庄人就知道她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了。
　　 老王头与三猴子来了，老王头是老辈的，三猴子与童慧同龄。老王头说：“小慧准备修房子啊？”
　　 “嗯，是的，王大爷。把房子修修，老了回老家住，家里空气好。”
　　 “噢，你修房子，村干部知道吗？队长知道吗？我们队里的人知道吗？谁同意你来修房了，这房子是你的吗？”老王头一连串的发问。
　　 童慧一时语塞，她脑子好使，很快她狡辩道：“这房子又不是你们的，它本来就是我的家，我不需要跟谁商量，要谁同意的吧。”
　　 “这是人家侉子的房，整个王庄人谁不知道？告诉你，侉子来修，我们没有意见，你来不行。”老王头有点火了。
　　 “侉子不来了，就是我的房子……”童慧耍着无赖。
　　 没等她说完，三猴子已经火冒三丈，他指着瓦匠师傅说：“这位师傅你听着，这房子不是她的，她没有权利来修，如果你敢来修，我会砸掉你所有的东西，不信你就试试。”
　　 “砸，只要来就砸，来一个，砸一个，看谁敢来。”二狗子大声附和道。
　　 不知什么时候，二狗子、李和尚、蒋老大、八斤子来了好多人。
　　 瓦匠师傅听出点道道了，他对童慧说：“对不起，我不做了，你找他人吧。”说完骑上电动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童慧的黄粱美梦彻底地破灭了，她夹着灰太狼一般的尾巴灰溜溜地走了，没有敢再说“我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