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彩泉】种当归的父亲(散文)
一
当归古名草头归、文无、乾归、夷灵芝、仙二女,属伞形状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药用其根。
我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大地地处甘肃南部,高寒阴湿,雨量充足,最适宜当归和其他中草药生长,素有"千年药乡"之称,尤以"岷归"驰名中外,早在公元6世纪时当归就是极为珍贵的贡品,有很高的药用、食用价值,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70%。根据研究,"岷归"成分复杂,有挥发性和水溶性物质106种。因其质量最佳、含量丰富、产量最大、销量最广而驰名中外,远销东南亚、港澳台及欧美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被欧洲人誉为"中国妇科人参",是世界当归中的上品。
在家乡,乡亲们只是把当归当作经济作物种植,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当归的上述价值和辉煌,父亲其实关心不到,他就是道地的一个药农,和当归一样道地。作为农民,作为特定环境下的农民,对生长农作物的土地都有自己的独到认识,他们就如熟知自己的孩子一样,熟知一辈子劳作的脚下的每一块土地。父亲的当归经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念,那时候困扰着当归生产的就是麻口、腐烂、抽苔、无法熟地育苗。
然而父亲对此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倒茬和坚持生地育苗,通过倒茬来提高当归的产量。
那时候的当归和那时候的人一样纯粹,栽植当归要先翻地再整平,然后用撅头刨出窝,再在窝内抓一撮农家肥(农家肥都是精心倒翻腐烂好的,一年也没有太多的),载一株当归苗,最后覆土。每一环节可谓精细化。栽好后,除了正常的除草施肥,其余的就听天由命,看老天爷脸色了,遇上好年成就丰收了。采挖的时候,满地堆起的当归散发着浓浓的香味,我只是帮助往一起收拢的,等背回家先码在屋檐下,父亲又忙其他的农活了。等到忙完了,天气也进入冬天了,父亲和舅舅们这些青壮年劳力就开始了晚间的劳作,绑当归。
这当归一绑就好多天,他们把码在屋檐下的当归用簸箕拦在烧热的暖炕上,筛检成大中小三类,再用事先割好剖成两瓣或三瓣的柳条拢在一起绑成把。大约有十来天吧,合伙绑的每家都绑完了。剩下的就是在房梁上绑架,上架薰当归了。薰当归是爷爷的事,他每天早早就起来,在火盆上捂上草,让冒浓浓的烟,常常我在睡梦中就被烟呛醒了。这一薰又是冬去春来,一直到翻年二三月当归也薰干了水分,不腐,虫子也不咬,如此保存才算好了。遇上好价格就落架,遇不上就一直放着,直到第二年新当归要上架才落下来。
这也是记忆中父辈一直沿用的保存当归的方法,后来慢慢改变了,在院子里搭架捂上塑料薰,肯上色还不熏黑房子。
现在只用捋展,在太阳光下晒干,码成小堆就可以了,也不用绑了。栽种方法也改变了,撒上二胺混合农家肥,再铺上地膜点种就可以了,一来可以提高产量和出苗率,二来还能节约当归苗。
二
父亲,种了大半辈子当归,到底没弄明白三件事,一是当归生长期腐烂;二是当归生长期大面积抽苔;三是当归熟地育苗。
记得那几年我读书,父亲为了能多收入,就把家里的地除了一半块种够口粮外,其余全部种成了当归。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我们的当归出苗率很好,就在生长的秋天逐步枯死、腐烂,到采挖的时候收入很少;再要么赶上干旱几乎全部抽薹,指住的窝里没鸟儿,为此家里债台高筑。
科技在发展,事物也在变迁,可父亲,已经有好几年不种当归了,我知道,父亲心疼。但也无法忍耐每年都有好几块地因为栽种当归而一片荒芜啊。
尽管如此,他从没放弃对当归栽种的试验。除了自己摸索外,还从老人们处学,得到的经验是,采摘秋天不太饱满的籽种培育当归苗可以减少抽苔。
实践的结果是,此举虽然有效的降低了抽苔,但还是没有走出困境,遇上旱的一年还是保不住丰收。
父亲,是他们那辈人里算文化好的,他通学过当归规范化种植,使用辛硫磷使得地老虎等虫害大大减小。也依据其上办法对当归进行浸种,归苗栽植前的多菌灵拌苗,腐烂却仍旧没有办法解决。也曾试图通过测土配方解决困境,一来此技术都在理论上,也没见那家或者哪里通过此举获得成功,二来没有大面积推广,最终还是以搁浅告终。再者理论上指导的波尔多液等等农药市面上没有买的,还有生长期每株可用40%根腐宁、70%药材病菌灵药剂配成500~800倍液,每株灌根0.5kg,及时拨除病株消毁,对病穴土壤用400~500g草木灰或生石灰200~300g进行局部土壤消毒等,在大面积当归地里操作上实现的可能性很小,到最后只有放弃。
但他从未间断过当归苗的培育。然而当归育苗的要求更高,要在海拔2500米以上的草地或林地,开荒后培育,忌连作重茬。地形为阴坡或半阴坡。
虽然各种文献资料说当归可以成功的熟地育苗,但是父亲的当归苗还是生地苗。因为,对于父亲以及周边和他一样的人都是听说熟地育苗,说起来也就像谈论一个从未认识的人一样,只是听说过那么回事,但从没有人育出来过。即使有人在去年的育苗点重茬育苗,也损失不小。
三
就在父亲不种当归的这几年里,岷县被授予“中国当归之乡”称号。岷县“顺和”、“天容”、“岷州”、“岷当”相继获得甘肃省著名商标称号。“岷归”先后获得国家进出口商品检验检疫局原产地标记认证书、绿色食品认证、“岷县当归”证明商标。当归种植基地通过了国家GAP认证,成为甘肃省首个通过GAP认证的中药材品种。
紧接着的就是市场价格一直走高,当归苗和当归以数以几千的倍速在发展壮大,但熟地育苗仍然没有解决,还得依靠开荒现有野生植被来培育。
父亲和其他药农一样,寻求更远的野生植被,开了荒,用籽种培育当归苗。把育当归苗当产业发展,那些有雄厚资本的人用上了机械,旋耕机械的引用使得开荒更加便利,整座山头几天就被开垦完,放眼望去成了当归苗的海洋。一年好多座山头被开荒,这种掠夺性的发展,致使像父亲一样的人已经没有能力向更远的山头进军了,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在自己的地埂开一点荒,就满足自己培育当归苗的地方了。
原有土地栽种存在腐烂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以前乡亲们栽种当归的土地大都种植上了另一种或几种譬如黄芪、党参等药材。有思想、有车和资本的年轻人都把目光放向更远的青海等地去租用别人的土地栽种当归,也挣了不少。而我记忆中在道地的土地上看当归花海的日子呢?
利益的驱使有很一部分人用火籽培育了大量的当归苗,在挤占市场的同时也祸害了外地的种植户,当归苗特殊的真假难辨性使得市场上堆积积压了很多当归苗。诚信的父亲培育的当归苗无人要,抱着试验的态度,把当归苗再一次下种在自己的土地上,经过几年修养的土地还是用八成的丰收回馈了父亲的付出。而好景仍不长,等第二次再轮茬时又大面积的死亡,这种绝望和失落从不会怜悯父亲努力的付出。
父亲默默地凝视着土地,就像望着自己不成器的孩子那样,不动,也没有言语。
又到了一年要栽种当归的季节,我帮着父母去栽种了几天黄芪,父亲和牛一遍一遍的来回在土地上犁耕着,我和母亲在后面种下产量稳定的黄芪。眼看将一块一块的土地都要种完了,我还是忍不住问父亲:“爸,今年咱还栽当归吗?”
斜倚在地埂上休息的父亲动了动满脸皱纹,悠悠的说:“少栽一点吧,都栽惯了。”在他苍老的眼角却有我未曾读懂的内容,或许我这辈子也不会懂了。
尽管父亲年纪大了,但他还一直在期待,期待在这样的春天,把所有的土地都栽上当归。
那么,当归啥时候归来,是在精准扶贫特色产业发展的时候吗?亦或如它的名字一样,“当归不归,娇妻改嫁”,还是像姜维先生那样“虚怀远志,空寄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