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多娇】飘雪的日子(散文)
冬季的黑龙江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我小时候在电影银幕上看到后,就开始沉迷向往那个银装素裹的地方。没想到,终于有一天,我来到了精彩的梦境里,和那美景如画的白山黑水有了亲密的接触。
那时候的风雪比现在来势匆匆,秋天还没有走远,熟透的庄稼没来得及颗粒归仓,就望见了冬天的影子。不断冷却的风吹落了枝头寥落的树叶,吹疼了人们的脸,直吹得一层一层的衣物添加到身上,头上脚下都穿戴暖和。寒风像辛勤的织女,耐心地把天空也妆扮上灰蒙蒙的保温层,奈何朔风吹遍角角落落,吹到远处,吹到高空,吹得人无处躲藏,直吹得洁白的花瓣儿,稀稀落落地从九霄云外扬扬洒洒、袅袅娜娜的悄然散落下来。如果你仰起头,脸上就会感觉到点点滴滴的凉意,心情随之冷静下来,怡然自得间侧耳聆听,隐隐约约的声息在耳畔,轻轻的、细细的、柔柔的,就像可人同你窃窃私语着迷人的情话。
冬天果然来了,由不得你不相信,让你来不及回过神,来不及有思想准备。寒风开始从偏西偏北的方向刮过来,一阵酷毙一阵,一场猎杀一场,像鞭子、像刀子、像锥子、透入你的衣襟袖口,抽打剐刻戳刺着你。倘若此时你衣着单薄,就会尝到美丽冻人的真实感受。天地之间飘舞着雪花,热烈地渲染着充满新颖、释放新意的气氛。那一朵朵一片片,轻轻的、薄薄的、散落在风头上,飞舞着、跳跃着、躲躲闪闪、摇摇摆摆、飘飘荡荡,就像长不大的孩子欢心雀跃着,时不时顽皮地扑在你的脸上,迷在你的眼里,钻进你的衣领,撩拨着你的心性。任你一颦一笑一瞋一怒,雪花驾驭着寒风,寒风裹挟着雪花,撒娇一般依附在你身上。
从脚下从身边放眼望出去,朦朦胧胧的感觉里,怀疑神通广大的丹青妙手,挥洒出了神笔马良的意境。天地间开始迷迷蒙蒙的,那景象比炊烟更加弥漫;比晨雾更加浩荡;比细雨更加飘逸;比尘埃更加渲染。世间万物无论是淡雅的还是浓重的;无论是稀疏的还是稠密的;无论是阴凉的还是和煦的;也无论是你高兴的还是忧郁的;更无论是你想要的还是你嫌弃的,面前所有的一切的一切,无论是村庄里的房屋街道,还是田野上的山川河泽;无论是静止的一草一木,还是活动的人物车辆;无论是巨大的还是小巧的,只要是没有遮掩地暴露着身形,无论你是谁,没有商量的余地,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任由冬天里无与伦比的个性,肆意描摹它豪放的威仪和誉满天地的“迷彩”。此时,我想到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和小矮人,感到了大自然的伟大和世间万物的渺小,无论你我他(她)还是它,只要身在户外,看啊,原来的神采都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稍等一会儿,恍如摇身一变就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里的一员。
大人们依然在忙碌着手里的活计,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欣赏飞雪的乐趣,岁月的洗礼和生活的阅历令他们司空见惯了寒冷和积雪。这时候,只有孩子们才有人生初恋般的情志,无畏天寒地冻;无畏雪花飞舞;无畏路没人稀,不顾大人的管束,跑到室外去,在冰天雪地里,仨一群俩一伙,一同拮取天然的乐趣。
刚来到黑龙江,不了解这里的冬天有多么寒冷,尽管来时带着御寒的衣物,却没有当地人的衣着更适应本地的气候,头上脚下裹得严严实实,还觉得有些冷。我天生活泼好动,不喜欢缩在房间里,就让二哥打掩护,独自跑出去找小伙伴玩耍。
一出门就进入雪白的氛围里,欢天喜地的一阵撒欢,一连串深深的脚印追随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小孩子不管不顾,一下子扑倒在地,有厚厚的积雪铺在身下,只觉得软绵绵的就像棉絮一样,索性撒泼打滚嬉笑打闹起来。你抓一把塞进他的衣领,他抛一捧扬你一头一脸,于是打起雪仗,不分敌我,没有帮派,急忙忙抓一把管他是谁,除了自己都是目标,一阵胡乱抛洒。衣帽上犹如沾染了面粉,手脸红扑扑的不觉得冷,反而热气腾腾,嘴里呼出一团团雾气,叫嚷着,笑骂着,呼喊着,激烈热闹的场面快乐得无以伦比。有哥哥姐姐只顾得掩护弟弟妹妹,自己躲闪不及被一阵群殴的;有无力还击被迫挨打的;有同是弱势联手一致对外的;有强强联合屡占上风的,直到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一头栽倒雪窝窝里。偶尔身形娇小的小妹妹混战中吃了哑巴亏,一阵抽泣哭出了声,小蛋子们一个个傻了眼,“哄”一声做鸟兽散。
孩子们玩耍就想吃东西,不过瘾不算完。有的把拉烧柴的爬犁(两脚像雪橇,前有翘,上有两道横梁,可以装载货物)推出来,跑到高处,坐在爬犁梁上,用脚蹬地往坡下滑。这种地方要求有坡度有长度,滑行起来才有速度有冲劲,可以乘着惯性溜出去老远。几个孩子都开始用爬犁滑雪,松软的地面眨眼之时就光滑如镜,一个个上坡下坡跑上滑下,颇有秩序。家里孩子多爬犁少,大的让着小的滑爬犁,自己找一块砖头木板之类的东西踩在脚下,照样滑出乐趣来。
有时候选择的地址不妥,遭到大人们烦恶。那年月,村民都是肩挑大井水吃用,孩子们在大街上滑雪,摩擦得锃明瓦亮,挑水走在光滑的陡坡上很容易摔跟头,就有人吵吵嚷嚷。但是孩子多“法”不责众,管住这个管不住那个,总有不近研究的,就想法子阻止,把灶坑里的热灰洒在高坡上减去光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孩子们搓几锹雪盖上厚厚一层继续滑。大人就在坡下往上直通到坡顶,挖一长溜小脚窝做阶梯,一步一步走着很稳。再有自己父母在家训斥,无奈之下,只好转移滑雪场,断不了热闹游戏。
大哥娇惯弟弟,专为二哥做了一个三道梁的爬犁,滑雪时撞在哪里也伤不到手。我喜爱灵活,就做了一个单滑板(像雪橇一样的板子,长短宽窄跟棉鞋差不多大小,下面镶嵌两根八号线铁丝,减小摩擦阻力),前后有绳子牢牢的绑在脚上,踏在身前,另一只脚连续向后蹬踹地面,微弓的身体随之向前滑去,平坦的路面照样飞快地滑行。有一段时间,我就是脚踏滑板(俗称脚蹬子)上学的。
家住的村庄背靠大山,房后不远处就是森林。每年冬天,村民就用人拉爬犁去山里捡柴火,积存得一两年用都绰绰有余,家家房前屋后堆积着高大的柴火垛,屋里暖烘烘的就像三伏天。孩子们不只是玩耍,很多时候跟着大人上山捡柴,我八九岁的时候,就独自拉一爬犁柴了。那时候,玩耍的习气颇重,感到自己拉着爬犁特神气,兴冲冲地跑在前头,路过一道道山岗,就把绳套盘起来坐在爬犁梁上,一阵风样的滑下坡,再到另一个上岗,一路欢快无比。我家的大黄狗也特别兴奋,跑前跑后的撒欢,一会在路边撒尿作路标,一会儿提鼻子闻啊闻啊,一会儿又前爪子在雪地上扒一阵,箭一般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初来乍到,对山区的景象毫不知情。那天,我们小哥仨早早地去到山里拉柴,走到山边,发现山里有种异象,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有些疑惑有些胆怯,原地徘徊不敢近前。
“喂,咋不走呢?站在那儿干啥?”
后面有人来啦,我们的胆子壮了。“你看,那是什么?”
“哪里?”
“就是那里,烟杠杠的。”
“哈哈哈,没事儿,那是林子里的雾气,被太阳一晃就那模样,不怕的。”
“啊!”
原来如此,倒是自己吓唬自己,虚惊一场。这回就知道了,以后也不用疑神疑鬼的了。
在雪山上捡柴火很有学问,干的湿的要分清楚,否则拉着沉,回家不能马上烧。我年龄小,当然不知道那些,只管由着性子找寻,有时候看着挺干,拖拽着很沉,有时候看着是站干(树木干枯了没倒),放倒了却是鲜的(活树)。开始时捡不明白,大哥让我等着他捡的,,一会儿拉现成的,只好如此了。
闲来无事,东瞅瞅西望望,哪里都觉得稀罕。树叶落净,杂草稀疏,能看到对面的上岗,锯断树木枝干和说话的声音时远时近,偶尔几声犬吠,或者一团雪从枝头滑落。到处走走又觉得无聊,寻声找寻过去,帮忙把树枝拽到路边爬犁跟前。发现有一些错综复杂的足迹,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有远有近,有奇有偶,在雪地上特别明显而又清晰,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我正思忱着,大黄狗与我擦身而过,顺着足迹一溜烟似的撵过去。我只顾拖拽着大哥找到的干柴,雪窝里飞起一只山鸟,惊叫着飞远了,心神未定之时,远处传来了“嗷嗷嗷”的恐吓声和激烈的狗叫声。闻声望去,对面的山林里逃窜着一只野狼,两只家狗阻挡不住。
“大黄哪去了?”我心里疑惑着,一回头,发现大黄从另一边跑回来,嘴里叼着一只跳猫(野兔)。“好家伙,有出息!回家再犒劳你。”
回家的时候,大黄狗还是那么兴奋,可能还在惦记着好吃的哩。我们哥仨满载而归,一点也不轻巧。下坡还好,上坡的时候把绳套拉得绷紧,身体简直要趴在山坡上,我累得满头大汗,后脊梁都黏黏的了。二哥比我强不了多少,也是非常吃力。每每这时,我总在想下次少拉一些,可是临到装载时,又要干活干它个够本,这一路五道山岗够费劲的。遇到太陡的坡,脚下稳不住步伐,一步一滑,我就用锯板在坡上砍出脚窝,这下可好,一步一个脚窝地踏踏实实,终于可以向陡坡上冲去了。
大哥在我前面,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抬头望去,发现大哥正在帮助一个老头爬坡。这人也真是,那么大岁数在家呆着得了,回回在这儿让人帮他爬坡,他儿女们也不咋想的?一次,我忍不住,说他儿女不孝,他却嘿嘿笑着反驳我的说法。
“不是孩子不孝,是我闲不住。别看天冷,人不说‘嫌冷的是闲人’嘛,活动起来就暖和了。吃饱饭干点活,体格没病没灾,活着舒坦。人不在老少,要是混吃等死没个念想,就彻底完了,到多暂都得有个奔头。”
我无话可说,也许老人家说得对,人衰老与否取决于精神健康多少,生命在于运动,生活在于勤奋。也许我的人生就是爬坡的经历,有坎坷,有苦乐,但是我知道勤劳善良是可贵的,活着就要坚持不懈地学习锻炼,不断地完备自己、强大自己,增长自强自立的能力,所以我特别喜欢冬天的冷峻,喜欢雪花的纯净,喜欢雪中游戏的乐趣,喜欢雪天劳动的充实,喜欢一步一个脚窝地走稳坚持登顶的历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