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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丹枫】东拉西扯话东坡(杂文)


作者:柴湿燃 秀才,1800.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41发表时间:2018-01-20 13:49:15

陈善《扪虱新话》记载了有关苏东坡的一则趣谈,苏东坡参加科举考试,考官梅尧臣读了他的文章《刑赏忠厚之至论》后大加赞赏,认为简直可以和《孟子》的雄辩媲美。苏东坡为了说明奖赏宁可过宽,处罚则应慎重,用了一个皋陶要杀人而尧劝他宽恕的典故。主考官欧阳修见了他的卷子也大喜。事后梅尧臣问苏东坡:你那个典故出自何处?苏东坡笑道:“想当然耳。”于是传为美谈。
   苏东坡的原文是:“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用的材料是《礼记》:“大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又,然后制刑。”《周礼》的解释是:“一宥曰不识,再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天子要以有没有这三个理由为受刑者开脱,所以也不能算是杜撰。
   但苏东坡的文章里,“想当然耳”的地方也非止一处。宋人俞德邻的《佩韦斋集》指出,苏东坡的《上皇帝书》说“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是《论语》中子夏说的话,而苏东坡把它作孔子的话了;《再上皇帝书》中又说“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同样把《论语》中子贡的话归之于孔子了。
   苏东坡写《石钟山记》曾“笑李渤之陋”。因为李渤的《辨石钟山记》把石头的“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当作石钟山之名的原因。苏东坡认可郦道元说的“水石相搏,响若洪钟,因受其称”,只不过郦道元“言之不详”而已。有趣的是,清人俞越就指出:“盖全山皆空,如钟覆地,故得钟名。”曾国藩曾驻军于此,结果他说:“郦氏、苏氏所言,皆非事实也。”因为“石钟山之片石寸草,诸将皆辨识,上钟岩与下钟岩其下皆有洞,可容数百人,深不可穷,形如覆钟。”石钟山离李渤隐居的白鹿洞不算太远,李渤应该也不是苏东坡所说,他是“事不目见耳闻”而作出的臆断。而苏东坡自己到了这里也没有完全弄明白石钟山的奥妙。
   他的《题渊明饮酒诗后》中说陶渊明的“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因採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古人用意深微,而俗士率意妄以意改,此最可疾。”可是在苏东坡之前,萧梁时的《文选》、唐朝《艺文类聚》中收录的都是“望南山”,可见并非宋时“俗本”才改的。
   陶渊明隐居在庐山附近的栗里,他望的南山就是庐山,庾亮的《翟徵君赞》中也称庐山为南山。隐士所居的庐山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干宝评价东晋士风“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他们一边尚清高不干事,一边又个个要官做,所以颜延之说陶渊明“韬此洪族,蔑彼名级”,他是真正主动退隐的。在“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之时,他仰慕的是隐居庐山的先贤们,所以他要主动地望,望中也包含了心中的坚持和自豪。苏东坡的“见南山”其实也是因为心中有挥之不去的坚持,南山才会那样顽强都要在眼前出现的。
   当时都说“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然而,名人多有谬说,好文章里也难免有不严谨的地方,熟读苏东坡的文章,就要注意他的“想当然耳”。
   宋人吴聿的《观林诗话》记载:“东坡爱玉女洞中水,既致两瓶,恐后复取而为使者见绐。因破竹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为往来之信,戏谓为调水符。”苏轼有诗《留题仙游潭中兴寺,寺东有玉女洞,洞南有马融读书石室,过潭而南山石益奇,潭上有桥畏其险不敢渡。》那么,他的调水符应该就是交给了中兴寺僧人的,苏东坡的《调水符》埋怨说:“谩久成俗,关市有契繻。谁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常恐汲水人,智出符之馀。多防竟无及,弃置为长吁。”所幸,最终他没用这个“调水符”,因为那是件防不胜防的事。此时他任一个凤翔府签判的小官,派衙役为去取自己爱喝玉女洞泉水,人家也要考虑值得不值得。就是去寺中取了竹符,也未必真的会为他取回泉水,哪里弄点别的水敷衍一下就完了。其弟苏辙写了一首《和子瞻调水符》说:“多防出多欲,欲少防自简。君看山中人,老死竟谁谩……置符未免欺,反覆虑多变。授君无忧符,阶下泉可咽。”道出了相互间缺乏信任,彼此欺上瞒下的根本原因,可谓深刻。
   苏东坡的另一首《和子由蚕市》诗,说他们出山前:“年年废书走市观,市人争夸斗巧智,野人喑哑遭欺谩。”所以现在“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流年就是北宋的经济文化正在走下坡路,大小官员利用权势,像商人一样,都想额外占点便宜,这岂不是欺谩泛滥的源头?严复曾评论宋朝:“若论人心政俗之变,则赵宋一代历史最宜究心。中国所以成为今日现象者,为恶为善,姑不具论,而为宋人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宋朝以冗官、冗兵、冗费著称,特别是造就大量冗官作为维护政权的基础。所以读宋史,让人想起晋武帝司马炎一度要淘汰冗官时,大臣荀勖说了一句话:“省官不如省事。”按理说,省事就可以省官,但省官又触动了一大帮人的利益,会动摇政权的基础,而养一大帮冗官互相牵制,也必定不会省事。
   苏轼《东坡志林》论游士说“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者也。”先秦的游士除了那些宣传各自思想的人以外,还包括了一艺在身的术士,甚至鸡鸣狗盗之徒。苏轼说“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也。”春秋末期和战国时期是游士的黄金时代,他们争奇斗艳般地展示了自己存在价值,同时也给后代的士子们留下了一个心理上的断层,因为秦始皇的统一,让游士们一下子消失了多样性存在的土壤。
   既然是“秀杰者”就不会甘心“槁项黄馘以老死于布褐”,所以苏轼说的“失职”是说他们失去了寻找机会发挥才能的条件。在春秋末期和战国时期,游士们是在贵族“养士”的形式下实现他们存在价值的,“越王勾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而那些有理想的游士们,为了实现他们自身的价值,对于富贵者是可以弃之如敝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这种人身依附关系的自由,给诸子百家的百家争鸣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之后,秦“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秦始皇采用了法家的愚民政策,似乎是在想用牺牲天下人存在价值的办法,来强调他自己唯一的存在。依法治国固然重要,国家的统一也是必然的趋势,但在秦始皇的精神强暴下,“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的结果,必然是整个民族思想文明程度的退化。而这种压抑人性的结果,也必然会造成更强烈,更普遍的破坏性反抗,这也就是苏轼说的“游士失职之祸”。而另一方面,尽管秦始皇念念不忘为自己到处刻石纪功,最终也难免成了后世耻辱性的笑柄。
   游士的出路经过两汉的过渡,在三国得到一次回光返照以后,逐渐被赶到了科举考试这个独木桥,唐太宗一句:“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话,一网打尽了天下英雄。游士不再能游,也不再“失职”,于是想要摆脱被低俗化,想要思想解放,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陆游曾说自己“老馋自觉气力短”,所以他的《老学庵笔记》中也记载了不少有关吃的趣闻。其中一则说苏东坡与苏辙相遇于梧州与藤县之间,兄弟二人在路旁小摊吃“汤饼”,面对“粗恶不可食”的面条,苏辙还在“置箸而叹”之间,苏东坡却已经毫不在意地吃完了。于是对这个二十七岁中进士的兄弟道“九三郎,尔尚欲咀嚼耶?”陆游还很佩服苏东坡的能吃甜食,他记载说“僧仲殊肴馔中皆有蜜,诸客不能下莇,惟苏轼嗜蜜,得与共食。”这个与苏轼交往的仲殊和尚年轻时游荡不羁,几乎被妻子毒死,弃家为僧后常食蜜以解毒,人称“蜜殊”,苏东坡还为他做了一首《安州老人食蜜歌》。但苏东坡之所以这么能吃甜食,据《管锥编》的说法是与他的吃惯了当时家乡偏甜的蜀菜有关。《瓮牖闲评》中记载说苏轼不止一次地说自己“嗜甘”,并有他的“想见冰盘中,石蜜与糖霜”等诗句作证。
   其实对于吃的态度,往往反映了这个人物的性格,同样是吃荔枝,杨贵妃是在吃的同时,体会到的是权势的显赫,君王的专宠。与此相反,苏东坡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之意,却是藉以表达自己苦中作乐的不屈和对权势、小人的蔑视,所以他被发配到更远的儋州后,又写了《食蚝》一文,称赞蚝的美味,还诙谐地写信给弟弟说“毋令中朝士大夫知,恐争谋南徙,以分其味。”{每次被贬,苏东坡都有发现美食的篇章,在黄州时则在他的《仇池笔记》说:“净洗锅,浅着水,深压柴头莫教起。黄豕贱如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有时自家打一碗,自饱自知君莫管。”到岭南则说“秋来霜露满园东,芦菔生儿芥生孙。”而且“丰湖有藤菜,似可敌莼羹。”到了儋州,又说“以山芋作玉糁羹,色味皆奇绝。”
   然而也有令人心酸的一面,比如他与刘贡父交谈起读书时每天吃的白盐、白萝卜、白米饭的“三白饭”;当官后仍然“斋厨索然,不堪其忧”,只好和部下“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他的《后杞菊赋并序》中还说“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不奉。”《送乔全寄贺君》诗中则说“狂吟醉舞知无益,粟饭藜羹间养神。”《萍洲可谈》中说唯一跟着东坡的红颜知己朝云,在惠州吃了所谓的海鲜,事后知道是蛇,竟然大吐一场后病死了!到了儋州更是“土人顿顿食薯芋,荐以熏鼠烧蝙蝠;初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蛤蟆缘习俗。”老鼠、蛤蟆都得吃!
   但苏东坡毕竟是豪放的,也是懂得享受的。《曲洧旧闻》记载了他渲染吃喝的豪情:“东坡与客论食次,取纸一幅,书以示客云:‘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筷。南都麦心面,作槐芽温淘。糁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粳,荐以蒸子鹅。吴兴庖人斫松江鲙,既饱,以庐山康王谷帘泉,烹曾坑斗品茶。少焉,解衣仰卧,使人诵东坡先生《赤壁前、后赋》,亦足以一笑也。’”他还对苦笋念念不忘,说“久抛松菊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并发脱。”河豚鱼也不错,苦笋也别有风味,所以黄庭坚调侃他说“公如端为苦笋归,明日春衫诚可脱。”
   有人做过统计,北方冬天蹲炕头时,食物的消费量反而比农忙时多,说明食物的消费并不一定与体力的消耗成正比;陆游说年老无力后反而变馋了,这都说明:吃可以用来填补某些没能得到的满足。苏东坡的《老馋赋》也说“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但他虽然写了不少有关食物的诗文,从他身上也引发出了“东坡肉”、“东坡豆腐”等等名菜,但纵观他的一生,却并没有对吃有过太多的注重,只是“鸡猪鱼蒜,逢着则吃”而已。
   冯梦龙的《谈概》说了一段有关佛印和尚出家的趣事:“佛印原儒家流,书无不读,与东坡友善,神庙时,祷旱,命僧人入内修演。”于是苏东坡让佛印假冒侍者去皇宫“入观盛事”,结果宋神宗见他长得魁伟“遂赐披剃”,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当了和尚,所以他“心颇衔恨”。《古今小说·明悟禅师赶五戒》还把佛印和苏东坡两人说成生死都在左右相伴。不过,从《禅林僧宝传》等书的记载来看,那些都不过是齐东野语而已。其它如把苏州人李章做客,见别人的鱼比自己的大,问蘇字下部鱼字在左边还是右边?主人说都一样时,李章就与人对换了一下的故事,也弄到苏轼与佛印身上,此类张冠李戴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据《大藏经》介绍,佛印是“饶州浮梁林氏子”,“幼称神童,青年出家”,“后礼宝积寺日用为师,学习禅法。曾登临庐山参访开先善暹,复参圆通居讷。二十八岁,嗣善暹之法”主持开先寺法席时,他已经在善暹这里学习了十年。然后“九坐道场,四众倾向,名动朝野,神宗赐高丽磨衲金钵,以旌师德。”
   南康军云居山在九江,《九江府志》等地方志记载的比较详细。佛印生于1032年,卒于1098年,十二岁出家入寺、十六岁离开景德镇出外修行。宋神宗是1068年才登基的,所以,就是按照元人《佛祖历代通载》:佛印二十八岁出家的说法,他的出家也不可能与宋神宗有关。而同书说他“曾一度为地方官吏”的说法,也是靠不住的。
   佛印与众不同的特点,正如《感山云卧纪谈》记载了他元丰五年九月,自庐山归宗寺回到金山寺时所说:“道冠儒履佛袈裟,和会三家作一家。”他的这个特色,也成了他所结交的朋友多为文士、官僚,如苏东坡、苏辙、黄庭坚之流的基础,他还经常参加他们的酒宴聚会和高谈阔论,从而成了当时士林中众所周知的名僧。
   佛印与苏东坡的友谊无疑是很深的,《宋稗类抄》说东坡被贬在惠州,佛印在江浙常常想写信去宽慰他,但“以地远无人致书”。有个叫卓契的和尚说“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矣。”佛印在信中说现在他被“远放寂寞之滨,权臣忌子瞻为宰相耳!”接着他宽慰并用佛家语引导他道:“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三二十年功名富贵,转盼成空。何不一笔勾断,寻取自家本来面目。”佛印曾住江州承天寺、淮上方斗寺、庐山开先寺等,并与苏轼在云居山真如禅院、临安玲珑山卧龙寺等地留下了遗迹,现在都成为当地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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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这篇杂文,是专门研究苏东坡的,自谦是东拉西扯,实际考证之细之详,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蔚为大观,耐人品读!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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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8-01-20 13:50:03
  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蔚为大观,耐人品读!为你的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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