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谁在远方呼唤我的乳名(散文)
呼唤小名的的地方,唯独家乡的父老乡亲。住进城市,除了父母,再也没有人呼喊自己的小名。那年回乡,终于听见有人喊我的小名,熟悉的乡音,浓得化不开的乡情,那样亲切,心潮涌动,泪水不觉流下来,湿了面颊。
村里人给孩子起小名大多随心随性,五花八门,不拘一格。邻居张姥爷比父亲大不了几岁,读过学堂,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他给孩子取的小名很奇葩,“挡住”“秃”“光”“没”“净”,小时候只是觉得有趣。中国的传统文化讲究“无中生有”,道家认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些名字颇有哲思的味道。我们两家父母交好,孩子们自然玩儿在一起。
妹妹排行老四,小名叫“四儿”。妹妹常年梳短头发,男孩子性格,从东头到西头,没有她的脚到不了的地方。冬天天短,吃两顿饭,妹妹一出去就玩儿一天。黄昏时候,炊烟袅袅,母亲唤贪玩儿的孩子回家吃饭:“四儿——四儿——”悠长的喊声在村子里飘得很远。匆匆吃了饭,四儿和伙伴走东家串西家。夜色深深才回来,开始播报全村的新闻:谁家的狗生崽了,谁家燕子飞回了,谁家换了新家具……“度娘”一样讯息灵通,应有尽有。村里有人叫不出妹妹的大名,不知道“四儿”是谁那就怪了。
我的小名叫“英儿”,姊妹中排行老三,村里的长辈喜欢叫我“三英儿”。小时候不知名字的寓意,不懂父母心,觉得没有大姐的“丽”好听,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啊,因而不喜欢自己的小名。弟弟、妹妹不肯叫我姐,跟大姐一样叫我“英儿”,弄得我尴尬又窝火,仿佛该得的福利被偷走,面子上也过不去,多次抗议无果。一次,初中同学来我家,他俩红着脸别别扭扭地喊了我第一声“三姐”。这一声姐我期盼已久,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失落的酸涩漫过心田。它划出一道银河,把无忌和童心留在了彼岸,我们再也无法泅渡回去。
村里的孩子顶着小名到处跑,一般大的孩子喜欢扎堆成伙玩耍。现在的孩子多是电脑控、手机控,沦为现代科技的奴隶,孤独地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画地为牢。我们小时候在沙地上跳格子,树荫下跳绳、打口袋,找石头墙旁背风的地方抽陀螺,用木头和纸壳做成简易的爬犁在冰上赛跑。村里没通电时,孩子们最喜欢每月农历十五前后的日子,可以在银色的月光下继续疯玩儿。冬天时,衣兜里装着自己家炒的苞米花、瓜子,和小伙伴游戏、谈天时不忘塞几粒,嗑瓜子和嚼苞米花的声音起起落落,空气里漾着香味,与孩子单纯的快乐构成了让人回味的乡村味道。
一年夏天,我骑着“铁牛”和邻居小青去挖药材。挖药材能卖现钱,贴补家用,买学习用品。“铁牛”是一辆改装的自行车,比普通自行车重很多。到山上没多久,天上浓云聚拢,一场暴雨就在眼前。我们没带雨具,飞身骑上车子,要赶在雨前到家。铁牛没有手闸,只能用鞋和车轮的摩擦减速。下陡坡时,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用右脚踏住前车轮,鞋的塑料底和车带摩擦发出哧哧的声音,空气里飘着刺鼻的焦糊味,速度却没慢多少。我慌了,脚上发力,在急转弯处,车子失控飞向路旁的庄稼地,我被铁牛重重地砸在下边。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英儿”“三英儿”,遥远而亲切。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小青和村西头的刘叔一脸焦急。刘叔路过,见我受伤过来帮忙。铁牛的车把转了180度,链条断了,没法再骑。刘叔把铁牛横在他的马车上,扶我上车,送我回家。远亲不如近邻,午夜梦回,伙伴和乡亲的殷殷呼唤萦绕耳畔。
年轻时,我一直梦想着想走出村子,去看山外的世界,逃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终于在大家羡慕的目光里背起行囊,却沉重得迈不开腿。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离开了乡亲和伙伴那一声声乳名的呼唤,那种失落只有远行的游子才能有深切的体会。
成年后知道,“英”有两种解释:①花;②才华出众。过了不惑之年,才华出众已不可能,那就做一朵女人花,快乐阳光,即使谢落也要自在飞翔,像梦一样,“自在飞花”成为我的网名。终于不在对名字抵触,被喊小名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在城里,知道我乳名的人不多,它积了一身落寞的尘埃。“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绿一红间,时光偷走了我们太多珍贵物件。乳名,那个暖暖的符号被时光宝盒渐渐收了去,有些情谊和宠溺遗落风中。在遥远的小山村,谁在远方呼唤我的乳名?是儿时的伙伴,还是许久未见的乡亲?只一声轻唤,山呼海啸般的情感席卷而来,童年的欢笑,鲜衣怒马的青葱时光,纷纷从老旧泛黄的记忆里跳出,不仅感叹,生活曾经温柔待我。一声呼唤,一个转身,在旧山河里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