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何桂断竿
村前的几条小河,水不深,流动也很缓慢。那年,生产队在河里养了藕,以增加经济收入。在江南地区,藕是很容易生长的,这不,春天放下的藕秧,到了盛夏,田田荷叶就铺满了河面,晚风吹拂,飘来阵阵的荷花清香。
荷叶如伞,河水清凉,成了鱼们避暑、生活的天堂。其中的老黑鱼,或许是一个爹、一个娘,或许是夫妻俩,带着一群鱼子鱼女,在水草间钻来钻去,教孩子们寻找、捕捉食物。更多的时候,老黑鱼是隐藏在贴水荷叶下,看孩子们吐水泡,翻跟斗,相互戏闹追逐。小黑鱼稚嫩,一个不注意,就要被其他活物吞食。
每每这时,老黑鱼就不顾一切冲上去,与活物相搏相斗。为此,在成群的小黑鱼周围,至少有一条老黑鱼。
根据“黑鱼护仔”的特性,何桂用小毛竹,做了一根粗头鱼竿,钓起了黑鱼。当然,别人也钓,因是技术活,好多人在河边转悠半天,鱼鳞也没有一片。何桂,村人叫他“河水鬼”,七八岁就与鱼竿打交道,一有空就在河边、塘边,二十余春秋过去,成了“资深”钓者。他若出去,只要看见一群小黑鱼,没几下,鱼竿就弯得像一张弓,鱼爹钓上来了。转而一看,见小黑鱼还没散去,他鱼竿一横,又把鱼娘钓上来了。
没爹没娘的小黑鱼,四处流浪,水蛇要吞,青蛙要拖,连鲳鱼也要来冲撞欺侮,所以很少能长大的。村头的六太婆,看到何桂拎着大黑鱼回来,总是连喊罪过,罪过!
这一年,秋风阵阵,荷叶枯败,天气转凉,黑鱼不会产卵育后代了。今年歇手,明年再来,何桂收拾粗头鱼竿,准备搁到门前的屋梁上。牧牛佬跑了过来,告诉他,说是河与塘相连的地方,有小黑鱼在游动。何桂明白,这个时节能带小黑鱼出来的,一定是太公、太婆级的,体虽弱,习性却刁滑如贼,要想钓它很不容易。
家里好些天没鱼腥味了,去试试看吧,说不定会上钓呢。河湾处,果然有一大团的小黑鱼,忽儿上忽儿下,像一块飘动的黑布。
何桂捉了一只小青蛙,鱼钩往背上一扎,轻轻放入小黑鱼近旁的水中,并有节奏地提着鱼竿。小青蛙是活的,使劲撑动,似乎要扑向小黑鱼。过了一歇,老黑鱼出现了。它老到成精,不是张嘴就咬,而是甩动尾巴来击打,随着一圈漩涡,小青蛙后腿一伸,死了。
去掉小青蛙,换上一条泥鳅。鱼线一抛,泥鳅入水直往鱼群里钻,小黑鱼受到惊吓四处窜逃。忽然,鱼线实实地往下一沉,咬钩了。
此时的泥鳅,老黑鱼只是轻轻含着,如果发力提竿,势必脱钩。黑鱼爱吃肉食,何桂不紧不慢地挪动鱼竿,逗引老黑鱼的食欲。也许觉得没什么危险,老黑鱼警惕性一松,转口吞咽。随即,冒出了两个气泡,何桂一使劲,老黑鱼划着弧线离开了水面。
这是一条母鱼,并不肥,养子育女费心费力,消耗了它的肉身。有道是,身瘦骨骼在,烧起来,还是很鲜很有营养的。来到塘埠头,何桂蹲在石板上,一手掐鱼鳃,一手持剪刀,刀尖一挑刺破了鱼肚,鱼血喷溅而出,手心手背全是。性命交关,老黑鱼竭力挣扎了起来,猛然间,滑出了何桂手心,像一发出膛的炮弹,蹦进了塘中。
望着一圈圈的水纹涟波,和渐渐漾开的血晕,何桂垂下了手。不过,肚腹上开了一指长的口,今天不死,也难以活到明天。等到肚皮向天泛白时,鱼钩一抛去扎回来,皮、肉、骨,黑鱼三吃。
塘与河相连。第二天一早,何桂拿着鱼竿,一路追踪来到河湾处,像孩童“张猫”似的,在残荷下,在水草中搜寻着。
他看到了,依然活着,但已无法下沉的老黑鱼;看到了,它的前后左右,那群不散不乱的鱼子鱼女;也看到了,老黑鱼的刀伤处,露出了一寸多长、小鞭炮似的肚肠。子女们不懂事,还以为是什么美味小吃,争相吮嘬着。同时,老黑鱼也看见了何桂,它怒怒地盯了好一会,才吃力地转过身,缓缓游向河的那边。
老小一堂,和和美美,洋溢着自然的温馨之情。老黑鱼忍受着破腹的剧痛,不离不死,顽强地延续着生命。一副心肠,不为别的,完全是为了“家”的团圆,为了子女不受“欺负”,快乐成长。
这世上的爱啊,黑鱼竟比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良母,自己怎下得了手?此时,旷野吹来了冷风,何桂打了一个寒颤,从头到脚,汗毛直竖。走进家门,何嫂递过一把钩刀,说是生产队要砍芦竹,去磨一磨吧。何桂一咬牙,手起刀落,将鱼竿断成了三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