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撕裂初心
我俩自光腚起就是朋友——那种无话不说的朋友,吃喝拉撒所用之物都不分彼此的朋友,上天入地都滚在一起的朋友。嗨,就是亲如兄弟、情同手足的朋友呗。
我们盟誓:永远做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可我们也有不同。我吗,除去好玩弹珠、弹弓、陀螺、风筝等之外,还喜欢看小儿书之类的书籍,痴迷得废寝忘食,那本《西游记》画册被我翻得支离破碎了还爱不释手,依然像宝贝一样藏在床头的席底下。他吗,除去好玩之外,还是好玩,玩得不亦乐乎,玩得忘乎所以,经常踩死蛤蟆又踢猴,打翻台灯流出油,上能攀树掏鸟窝,下能潜河抓泥鳅,没事砸烂邻居的面盆,闲暇摔碎老师的尿壶……他呀,青皮混子一个。所以啊,我们从小学高年级就拉开了距离,我慢慢地追求了学业,成了老师心目中的好孩子。他呀,当然还是吊儿郎当的屁精,越大越让老师和家长觉得他是个稀屎不能抹墙的混混,成了教育的反面典型,成了人人唾弃的熊孩子。毕业时,他发狠说,这辈子最不能原谅的是老师,最痛恨的是学校,最不想瞅见两个字——教育。最后当然如老师们预料,成绩优秀的我考上了大学。我毕业后回家乡当了教师,有份稳定的工作,吃起了人人羡慕的国粮。而他呢,也和老师们估摸的一样,只能辍学打工了。他很早就到南方闯荡,杳无音信。唉,如胶似漆的我们在命运的安排下不得不分道扬镳,行走在迥异的人生坐标上。
我从一个普通老师,晋升到班主任,团委书记,教导主任,副校长,最后是校长。这20多年一路走来,四平八稳,就像村头那塘寂寞的清水平静得少波乏澜。
有一天,一辆崭新的大奔闪着报警灯风驰电掣般地闯到学校操场上,车身锃亮得闪人眼睛。门卫老王带着几个气宇轩昂的人来到我的办公室。
“李校长一向可好?贱弟这厢有礼了。”来人抱拳颔首,指上大钻戒的熠熠闪光晃我眼睛,脖子上粗壮的金链子让我眩晕,一颗硕大的头在链圈里迟缓地扭动,让我感觉他就是囿于“钱牢”的囚徒。
来人似曾相识,但一身的珠光宝气让我想不起来他是那路神仙,因为我记忆里的亲朋好友、同学同事都是比较瘦弱、穷酸和低调的。
“瞧瞧,你那迷惘的眼神,说明你这国家干部早忘了山野之中咱这个平民百姓了,也忘了昔日的盟誓。贵人多健忘啊!官家眼眶高啊!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啊!”来人既是揶揄,又在提醒。
我张口结舌,还是忆不起来者何许人也。因为天天在农村偏僻学校里呆着,接触的都是朴实的农民和朴素的同仁,像这样派头十足的阔佬实在少见,所以我只能陪着小心,呵呵地傻笑,脸热得发烫,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接受惩罚。
来人一屁股坐在了躺椅上,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了,晌午安排吧,让您老先生慢慢回忆,重新认识认识也好。忘记历史叫什么来着——哦,意味着背叛,是背叛!”
来人撸起袖子,自己点上大中华,不再理我。我好生尴尬——好似真如他所言我是一个背弃了历史的叛徒,罪孽深重呢。他吞云吐雾,不停地吸溜着鼻子,双唇跟着一抽一抽的,他那娴熟的动作让我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
“嗨,是你个‘屁精’呀!”他吃鼻涕的经典动作我怎能忘记呢?
我扭住他的领口,把他从躺椅上薅起来,相拥而泣。
上班期间坚决不喝酒的我还是违反了戒律,喝得摇摇晃晃。我们在酒店里絮叨致半夜。直到他老婆孩子催促了无数遍,才恋恋不舍地准备回程。
临别时,他大大咧咧地说:“你知道我来干吗?”
他这显然是废话,不是朋友情深难忘,渴望找回昔日的“初心”吗?所以我肯定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是来‘寻情’的。”
“你知道什么啊?难道我只是单纯来跟你叙旧,只是要喝你这一斤猫尿,只是想跟你再下河光腚洗澡?那些都是小儿科,我们都是近五十的人了,还那样幼稚而不能控制情绪?俗气,唏!”他一面训导着我,一面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给我。
莫名其妙的我当然不收。
“大领导,这不是给你的,我需要向你行贿吗?想得美。咱在外面也算有点事业的人,好歹也是衣锦还乡了不是?咱需要向父老乡亲表达点什么,需要向那些曾经教诲过咱的老师说明点什么,需要向咱的母校致敬点什么,也需要向咱的男闺蜜、昔日的学霸、曾经的榜样展现点什么,所以咱向学校捐款5万,作为学生的奖学金。”他张开大嘴鸣笑,然后又吸溜起鼻子。
我豁然开朗之后也开怀大笑,又紧紧地拥抱他,郑重地说:“你是我们村捐资助学第一人,功德无量!没个正经的你在我的心里现在正经得就是一尊佛啊!”
“我这个曾经的臭狗屎,今儿也能肥几亩田,壮几朵花了?你大校长也能拿着放大镜看到我这个墙旮旯的臭虫了?你们文化人和俺这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人为伍不嫌掉渣?你这国家干部还不忘初心愿意和俺这个乡野匹夫做‘心心相印的朋友’?”他眯缝着眼惬意地反诘。
“那当然,当然!你是埋在沙土里的金子。”我连连肯定,“我们儿时亲密无间,中间三十年看似分道扬镳了,其实是为今天更圣洁的欢聚做物质和精神的准备啊!你我人生的理想可谓不谋而合,这叫‘心心相印’,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现在是殊途同归的战友——都汇聚到了教育的旗帜下!”这话虽然大了些,可也是我酒醉后的肺腑之言。
“你肯定?我不是三十年前人见人恨的‘屁精’啦?你不是给我戴高帽?”他诡笑着质问。
“我肯定。我代表全体老师、学生和家长肯定你的‘丰功伟绩’。”我铮铮发声。
我把贵客送走,绝尘而去的大奔扬起的尘土随风扑面袭来,可我还是伫立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卡,像抓住了东方即将升起的曙光,心中充满着感动,儿时的一幕幕涌上心头……那个曾经调皮捣蛋的熊孩子是多么的可爱可敬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士别三十年呢?
第二年,他又捐助5万元,作为老师的奖金。
第三年,他又捐助5万元,为学生购置图书。
……
我不胜感激。我真的要感谢“上帝”,那个对学习厌倦、让老师厌烦、被学校厌弃的孩子,最后能对教育如此虔诚地支助,回归到人文的轨道中来,难能可贵,只有“上帝”的厚爱才能做到让他迷途知返啊。那个“上帝”就是教育。我们的友谊已经超出了原来的稚气,有了质的升华,正如他所说脱离了“俗气”。
我把他的事迹写成了通讯,他的善举感动了全县人民。
有一次,我带了家乡的许多土特产,没有打招呼,去了他那个城市,摸到了他的“企业”里,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我逡巡三天后,还是悻悻离去,没有惊动他,也不愿惊动他,觉得惊动他没有意义,只能徒增无聊和难堪。
那以后,我再也不愿接受他的捐款。
他愤怒了,我们又不再联系,不过这一次不是失联。
他接着向其他学校捐款,成了全村人的骄傲,成了政府的座上宾,成了教育的福音,成了我学习的榜样,成了新闻媒体追逐的慈善家,也成了政府重点扶持的返乡创业之星——获得了廉洁的土地,圈了几个大院子,价格飚涨,收益不菲。
学生、老师、亲朋、同学、父母、乡亲、领导都埋怨我,甚而诅咒我,可我依然固执己见地拒绝他的捐款。
因为他在那座城市开的黑网吧和游戏厅吸纳了许许多多未成年人,使其沉迷其中,可他们本该是坐在课堂里接受教育者抚爱的对象,是“慈善家”悉心关怀的群体!
那一瞬间,我心中的“佛”轰然倒塌!
那“永远做心心相印好朋友”的“初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撕裂了,纯真流淌一地。
你辛苦了。
你精心的编按是一种鼓励,你的溢美之词是一种鞭策。
我们不忘初心,但生活中许许多多的初心都被“击碎”了。我很赞同你的这个用词。
寒冬腊月里木春遥祝冬祺!
再见。
遥祝安好。
希望今后多多指导。
木春遥祝冬祺。
你作品丰厚,向你学习。
木春遥祝安好。
谢谢你和我持有的相同观点。
期待你今后多多指导。
木春遥祝晚安。
谢谢你的鼓励。
我们对那些事情都有同样的感受,这是“同路人”。
木春遥祝晚安。
你的编按是我进步和获精的要素。木春感激。
期待你更多的指导。
遥祝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