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解语花】寻找雪花(征文·散文)
清晨醒来,窗外已是漫天大雪了。
推开窗子,一阵冷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寒颤。雪花飘落在脸上,一股冰凉浸润了心灵,我兴奋不已,雪花终于来了。
风吹着雪花,雪花在空中飘舞,像天女散花般飘然落下,一朵压一朵,挤挤挨挨,一层层地铺到地上。不一会儿,大地像铺了一条洁白的毯子。
穿上外套,我疾步向屋外走去。屋外风雪交加,白茫茫的,是一个浪漫的冰雪世界。
枯萎的枝叶上,落满白雪后,变得冰雪圣洁,分外妖娆;光秃秃的枝桠上,落满白雪后,弯腰驼背,在风中摇曳着风姿。
五颜六色的健身器上,落满白雪后,只露出张牙舞爪的腿来,似一群头戴白帽的古怪精灵,伫立在雪中。
汽车上落满白雪后,变得呆头呆脑,萌态可掬,像童话王国里的玩具,可爱至极。
我掬一捧白雪,揉成圆球,抬头四处望望,又扔在了地上。四周空无一人,没有射击对象。不像我小时候,看见雪花,就像疯子一样跑到雪地里去玩耍。
二
那时候,古城的冬天,是冰雪的世界,一场雪接一场雪的下,树杈上,房顶上,地面上常有白雪堆积。电线上,房檐上,都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溜子,一排排一串串,像列队的士兵。我家房檐上,曾挂过一尺多长的冰溜子,上圆下尖,像錾子一样尖锐。每次进出房屋,我都提心吊胆,担心冰溜子掉下来戳破脑袋。
一到下雪,最兴奋要数孩子们了。他们三五成群,或三三两两在雪地上滑雪、打雪仗。小脸都红扑扑的,头顶冒着热气,大呼小叫着,雪球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打雪仗时,要瞄准目标投掷雪球,还要躲避飞来的雪球。有时,冷不防,还会被人从脖颈塞一个雪球进去,突袭而来的冰凉,让人龇牙咧嘴,浑身哆嗦一下。在嬉笑声中,掀衣服抖出雪球,再去寻找使坏者报仇。
有次玩雪,我没穿劳保棉鞋,嫌鞋子大,难看,偷偷地穿了双单鞋出去。单鞋是妈妈做得,不但漂亮,还穿着舒服。黑条绒面儿,白鞋边,方口,还带一攀儿。每次穿出去,小伙伴们都说好看,夸妈妈手巧。
那天,我站在雪地上一会儿,脚就冻僵了。把脚跺几下,等有了感觉,我继续地玩。
回到家后,鞋子湿透,袜子湿透,手套也湿透了,连裤脚都是湿漉漉的。妈妈一看,唬着脸大声训我,这么冷的天,竟然穿着单鞋出去玩,你就不怕把脚指头冻掉吗?
我低头不做声,心里委屈,小伙伴都穿北京棉鞋,黑条绒面,塑料底儿,即洋气,又能滑雪,还不怕浸水。而我的棉窝窝,即土气,不能滑雪,还怕湿。一到下雪,妈妈就让我穿胶底劳保鞋。劳保鞋是妈妈单位发得,橡胶底,绿帆布面,笨头笨脑的,特别难看。妈妈不穿,只穿解放鞋,却非让我穿上。
妈妈训完我,去扯开床上的被子,让我脱掉衣裤,脱了鞋子,上床坐进被窝,又灌了个暖壶塞进被窝里。
那晚,睡到半夜,感觉有人摸我的脚,睁眼一看,是妈妈拿着手电筒站在床边,我赶紧闭上眼。过了会儿,妈妈转身进了里屋,只听她对父亲悄声说,还红着呢,可能要长冻疮了。唉!家里穷,也给她买不起北京棉鞋。父亲说,别难过了,劳保鞋防水,又暖和,你都舍不得穿,给了她……
那年冬天,我脚上长了冻疮,一遇热就痒,睡到半夜,更是奇痒难忍。过了几年,冻疮才慢慢的好了。
三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过了不惑之年,做了妻子,做了母亲,儿子也考上了大学。
那年,儿子读大二,鹅毛大雪突袭了中原大地。一夜之间,大雪封山、封路,客货车停运,火车受阻,几十辆列车滞留在了郑州。
当时,正值儿子放寒假回古城,也被堵在了郑州。那天晚上,我和我先生焦灼不安,彻夜未眠。风雪交加,儿子将如何度过慢慢寒夜?
第二天中午,儿子回到了家中。24小时的车程,他竟坐了四十多个小时,一个白天,两个晚上。
从学校到古城,只有一趟途径的列车,别说卧票,就是坐票都一票难求。放寒假前,儿子同学托人帮他买了一张硬卧,260元钱。儿子却把票退了,去换了一张坐票。因为,我只给他了200元……那时,单位效益不好,家里经济紧张,儿子大学期间从未坐过卧铺。
回到家后,儿子吃罢午饭,就上床睡觉去了。我守在卧房外,内心愧疚,若多给一百元,他也不会退票,也不会在火车上坐那么久……
我推开房门,走到儿子床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胳膊,内心一阵阵疼痛,泪水不由得涌出了眼眶,儿子,对不起,怪妈妈,是妈妈让你受苦了!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站在我床前的情景。母爱无声,像雪花一样冰凉,却蕴含着暖意,温暖了儿女的心。
那年冬天,古城也下了大雪,气温在低处徘徊,冰雪天持续了好久。
四
二十一世纪初,古城建设发展迅速,立交纵横,高楼鳞次栉比,私家车遍地,家用电器琳琅满目,人们衣着光鲜,吃喝讲究,生活水平大幅提高。
可不知为什么,古城冬天的气温也在攀高,冰雪天越来越少,即使下雪,雪花一落地就化了,雪成了人们的期盼。
有年冬天没下一粒雪。沙尘笼罩着天空,灰蒙蒙的。大地上,房檐上,树木上都落满了尘土。流感病毒趁虚而入,不少老人孩子生病。一时间,医院里人满为患。
春节前,父母像往年一样,买来鸡鸭鱼肉,买来果蔬。一部分肉类放入冰箱,一部分加工成半成品,连同果蔬放在凉台上。他们还说,一冬天没下雪,过年肯定要下雪的。
记得小时候过年,总是冰天雪地的。大雪纷飞中,爆竹声声,烟花满天,门楼上挂着大红灯笼,福字帖门上,大红春联帖两边,吉祥喜庆。
过了初三,也没见雪花的影子,母亲急了,说冬天不像冬天,过年不像过年,雪都去了哪里呢?年货都要坏了!
从初四起,妈妈家的饭桌上,每天都摆着条子肉,黄焖鸡,四喜丸子,小酥肉等荤菜。姊妹们像完成任务一样,把这些都填进肚子里。高蛋白、高脂肪在体内膨胀发酵,一周后,我们腰粗体胖,像面包一样发了起来。
从此后,古城的冬天,再难寻雪花的踪迹。天空中不仅有扬沙,还有雾霾,空气中,总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父母不敢出门,不能开窗,整天躲进暖房里,看电视打发时光。不久,父亲患上气管炎,又导致了肺炎。
三年前的寒冬,空气干燥,父母相继住进医院。父亲是老毛病,母亲也患了肺炎,又引发心肺功能衰竭。那个冬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春节前,母亲离开人世。一百天后,我还未从悲伤中缓过来,父亲也离我而去了。
五
父母走后,雪花很少光顾古城。少了雪水的滋润,古城的冬日变得干燥,黄沙漫天,雾霾横行。
去年刚入冬,一场小雪飘然而至,人们喜上眉梢,朋友圈雪花纷飞,是人工降雪。两天后,白雪消融,一直到了立春,也未见到雪花。雾霾指数连连爆表,呛得人喘不上气。
今年冬天,天气依然干燥,还是无雪,雾霾不断来袭,空气污染严重。远处的高楼,近处的树木,朦朦胧胧,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大街上,人们都戴着防霾口罩,行色匆匆,如临大敌。
两天前,天气预报有雪,而且是下大雪,是人工降雪。人们喜形于色。人工降雪也好,自然降雪也罢,只要下雪就好。可是,两天来,雾霾一直在空中笼罩着,没有下雪的征兆。今天清晨,雪花却降临了。
雪花飘洒着,从空中慢慢落下,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发间,轻轻柔柔,像妈妈在亲吻着我的脸颊,轻抚着我的发丝。此刻,那股冰凉,温润了我的全身。
远去的雪花,回到了大地,远去的妈妈,却永远无法归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