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是我老家的一个邻居兄弟，比我小四五岁，跟我弟弟的年龄相仿，稍大点的时候经常去我家跟弟弟在一起玩，虽然只上了个小学毕业，可他很喜欢看书，由于经常让我给他找书看，跟我也很熟络，一来二去他的有些心事、烦事也经常的跟我说说。他常说羡慕我有文化，喜欢跟文化人打交道，他说文化人最讲理。
　　 记忆中小金除了看书外，还有个爱好收藏古钱币。他常常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古铜币、第二、第三版的人民币拿在手里把玩，也不时的给我炫耀，说有两款市面上很值钱。小金还有个爱好就是养花，他家的院前院内到处都是他种的花草，竹子和果树，每个季节都有时令的鲜花盛开，进他家院里，仿佛进了一个世外桃源。他很喜欢干净，记得那年为了相媳妇，父亲给他买了辆自行车，虽然婚事没成，可他的自行车成了珍宝，没事的时候经常擦的锃亮，他平时舍不得骑，一般等有重大事情比如相亲、走亲戚时才骑出来。这样过去了好多年，他那辆自行车每次看见都依然的崭新。
　　 如果不是后来的变故，其实小金还是蛮有情调的，长相还算清秀，平时倒也勤快，做人很热情，经常看见他给东邻西舍帮忙干活，最主要的是他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这点与别的农村同龄人不同。
　　 小金的父辈据说弟兄十几个，四十年代困难时期都逃荒去了外地，除了他爹别的也都没有再回来。大概十五六岁的时候小金的妈妈去世，四个姐姐都出了门，大哥自小愚型且身患羊角风早些年死了，二哥娶了媳妇也分开过了，只有他跟父亲相伴着过活，日子虽然清苦，可锻炼了他的自立和顽强，他用他柔弱的肩扛着这个家。
　　 那一年的秋天，格外的冷。夜里在庄稼地看场的邻居大爷，朦胧中见相邻不远的坟地有个黑影在不停地转圈，壮着胆子走近去，竟是小金在围着一个坟头打转。大爷问他干什么，他说是地下死去的大娘当年经常魂魄附在妈妈身上，带走了他妈妈，他要想个办法制止大娘的魂魄再出来祸害人。大爷说发啥癔症快回家睡吧，就自己回去睡了。
　　 第二天的黎明，早起秋收下地干活的邻居看见坟头上好像模模糊糊有个人，叫上看场的大爷过去一看，是小金趴在坟上睡着了。他的样子很疲惫，看起来也很痛苦，脸色发青，脸型有点扭曲。大爷上前拉了拉小金，“你咋没回去啊，睡了一夜么？”小金似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了眼，一脸的木呐，神情呆痴，任他们怎么问他都不说话，很久，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流着泪哭着跪在两人面前，给两人磕了个响头：“恁俩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他站起来踉跄着脚步消失在黎明的晨雾中。
　　 没有人知道那该是个怎样的夜晚，没有人知道小金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更没有人知道小金的内心到底压抑着怎样的情感折磨，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迷失了他的心智。从此，小金神经了，那一年他正好二十岁。
　　 随后，父亲带着姐弟们凑的钱陪小金跑了好多精神病医院，也终究没有治好。看着他除了脸色灰暗，几乎与常人无异，不过他时常做出些非常人的举动和言语。
　　 比如有天早上，他手里拎着只大大的花皮蛇从村外回来，见人就说：“这家伙太能跑了，我追它追了一夜，跑了十几里地才把它逮着的！”比如他给人家说谁家的树苗是他毁坏的，因为那家人不地道；比如邻村那个出了名扬花的妇人房门被人撬开遭四五个人轮奸是他指示的，因为那女人太伤风化；比如村支书家的麦秸垛是他点着的，因为支书当官不为民做主；比如邻家的四个人拿玉米籽当麻将消遣被警察抓住赖成赌博每人罚款四百块钱是他举报的，因为那四个人在村里平时太霸道他看着不顺眼等等。
　　 之后的几年里小金成了村里的危险人物，也似乎成了铲恶除霸的英雄，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惹着他会遭他报复。最轰动的一次是他大闹村头的超市，拿刀追着超市老板非要剁了他，还几乎放火烧了超市。原因是他在县城的婚介所报名征婚登记了超市的联络电话，结果人家打电话通知小金去见面，超市可能繁忙没给通知，“婚姻大事怎能儿戏，这不是误我终身，害我绝后么？”这是他的原话。超市老板过后深恶痛绝决定报警要治治小金，出出恶气，后被邻居们劝阻，毕竟他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也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
　　 后经邻居介绍，给小金物色一个别村的姑娘，只是姑娘腿稍有残疾，婚事定下后皆大欢喜，人们都想着如果有个家有个伴，或许有个下一代，也许会对小金的精神有很大的改善。可是筹备婚事时，由于对方索要一台缝纫机，小金父亲实在拿不出钱来购买，对方也许是打听出了小金的精神状况，退了这门婚事。自此，小金对父亲的怨恨很大，直到前几年父亲去世，送葬时小金自始至终都没流下一滴眼泪。
　　 后来我由于经常不在家，环境的改变对小金的关注渐渐的少了。其间偶尔回老家一趟也很少见到小金，即使见到因了他的那些故事，不自然的想故意躲开，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无法面对怕碰触他那繁芜的内心世界。
　　 中间听老乡有时谈起小金，知道他的病情好像好了许多，不是经常的犯病，他也能外出打工挣点钱养活自己。听说有一次他在县城的一个工地上打工，相邻楼上完工庆祝放鞭炮，小金听见鞭炮响便趴在地上失声痛哭，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那些鞭炮声触动了他孱弱凄惨的神经，也许他的内心那些不为人知的苦痛压抑的太多太多了。
　　 前几年回家过年时，有一次带着儿子在大街上碰见小金，他老远的就打招呼，跟他过去没犯病时一样极其亲切，就是身材瘦弱了好多，脸色也苍白了好多，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似乎很单薄。寒暄过后我问他冷不冷，他说很好，不冷啊！他爱抚着我儿子的头说：“小子！长大去当兵吧，当兵打坏人，这年头坏人太多了，你金叔教你打枪吧，我家里有，是左轮，还有几十发子弹，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看他言语张狂，没跟他说几句，我带着孩子匆匆的离开了。
　　 去年夏天，听说小金在村里又出了件绝对轰动的大事。去年天气最热的时候雨水特别大，村里的坑坑洼洼及村外的大小河里满满的全是水。村头超市老板六岁的小儿子在桥上玩耍时不小心掉进河里，瞬间被冲出一丈多远，玩伴们吓得尽力呼喊，不巧正值午后周围根本就没有人，正好被树荫下乘凉的小金听到，他发疯似的跑到河边，几次绊倒又几次爬起追了好几十米远，才跳到河里把小孩救起。好在孩子只是喝了几口水，并无大碍。也许，这次可以挽回小金跟超市老板前几年的恩恩怨怨了。
　　 前不久十一放假时回了趟老家，从小金家门前经过，看他家房门紧闭，门上的铁索已锈迹斑斑，门前的杂草丛生，完全没有了往年他栽种那些花儿的妩媚迹象，风吹过几经凄惨荒凉。问起邻居，有人说他现在的病几乎不再犯了，他去外地打工去了；有人说他就在家里，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几乎几天有时几十天都不出门；还有人说他就在不远的县城打工，晚上有人见他回来，还在村头的超市买他爱吃的蜜枣、火腿肠。
　　 也许，岁月流转，小金的影子最终会淡出人们的视线，可他的人生，他的那些故事却让人扼腕沉思。不清楚他的春秋冬夏里过的该是怎样的生活？他是否像常人一样有可口的饭菜，出行的冷暖？
　　 一次次从小金家门前走过，我只想在心底默默的问一句：兄弟可好？